冼夫人与吴小姑,两位女性,相隔千余年。冼夫人叱咤风云,忠贞威烈;吴小姑柔弱才女,英年早逝。一武一文,先后嘤鸣。
吴小姑,别号海山仙人,清代海南琼山人,著有《海山仙人词》,又名《唾绒词》、《唾绒草》、《唾绒余草》。
《中国词学大辞典》一书,收入海南籍词人有三位:宋代的白玉蟾,明代的丘濬,清代的吴小姑。清光绪年间徐乃昌校刻《小檀栾室备刻闺秀词》,共收录明末至清代女词人一百家,词集一百零二种,其中就有吴小姑的《唾绒词》。胡文楷编著、张宏生等增订的巜历代妇女著作考》(增订本)卷九,录有“吴小姑”条。
《唾绒词》收录吴小姑词10首。唾绒,是古代大户女眷的一种生活习惯。古代大户人家的女眷,一般足不出户,多在闺房训练女红,学习刺绣,每当停针换线时,会用牙齿咬断线头,口中往往也会沾有线绒,随口会吐出,即“唾绒”,古文绒与葺相通。
南唐后主李煜有一首词《一斛珠》:“烂嚼红葺,笑向檀郎唾。”少女把嚼烂的红嫩花绒,吐向心仪的男生,生动地描述了少女少男打情骂俏的场景。清朝蒋捷《少年游》词:“吹絮窗低,唾葺窗小,人隔翠阴行。”吴小姑《唾绒词》中的词,既有行居乡村的清丽悠长,也有怀古叹今的无奈,还有思乡念情的缠绵泪眼。
吟诵冼夫人的诗在清代以前有不少,但吴小姑的《唾绒词》中《满江红·梁山谒谯国冼太夫人庙》却是目前看到的历史名人中较早的一首冼太夫人的词作:
“巾帼英雄,擅两世,忠贞威烈。想当日,锦幢宝幰,灵旗猎猎。铜鼓声传儋耳峒,银刀影冷骠龙穴。到而今,奇甸仰鸿慈,留旌节。
千载后,钟豪杰。迎香火,平山贼。大功成告庙,雷轰电掣。都督非常谁早识,岭南奠定华夷悦。咄哉今、将帅畏寇讐,空咋舌。”
冼夫人与吴小姑,两位女性,相隔千余年。冼夫人叱咤风云,忠贞威烈;吴小姑柔弱才女,英年早逝。一武一文,先后嘤鸣。题目“梁山谒谯国冼太夫人庙”中的“梁山”,应为梁沙,梁沙冼夫人庙在新坡镇。明朝新坡镇梁沙村人梁云龙中进士后率兵征战凶逆,官至湖广巡抚提督军门,御赠兵部右侍郎。为感念冼夫人的功德,梁云龙便在家乡梁沙村建庙,并用黄金铸了一尊冼夫人婆祖塑像,在庙中奉祀。由于梁沙村地方太小,清嘉庆年间,地方人士便买下离村不远的多源地基将冼夫人庙从梁沙村迁出重建,后经历代维修扩建,成为现在新坡镇的冼夫人庙。吴小姑是1825年生的人,应该也是到这里拜谒。叶恭绰编的《全清词钞》中选吴小姑词两首,其中之一就是这首赞颂冼夫人的《满江红·梁山谒谯国冼太夫人庙》,这首词能入叶恭绰这样大家的法眼,可见这首词的魅力。
词的上阕赞颂了冼夫人巾帼英雄、两代英烈的功勋,展现了冼夫人锦幢宝幰战旗猎猎出征的壮观场面。又以高度的艺术概括,描绘了冼夫人在鼓声刀影中,以战威和道义收复儋耳诸洞历史功绩。
词的下阕写一千多年后的明代梁云龙弘扬冼夫人镇乱绥边的精神。梁云龙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时受命平叛西陲,后又挂帅出征平壤击败倭寇,之后又到楚荆以德治乱,被朝廷晋升为湖广巡抚提督军门,这都无不秉承着冼夫人的维护国家统一、治乱保平安的精神。所以,梁云龙在梁沙建冼夫人庙,“大功成告庙”。词的最后一句来了一个反转,讽刺当时清朝的将帅却是畏惧仇寇,真是须眉不如巾帼了,令人咋舌。
全词壮怀激奋,声影传动,语明词快,又有着对时势的感叹无奈。
吴小姑出生于道光五年,卒于咸丰元年,在人世间仅活了二十七虚岁。那是一个内忧外患、风雨飘摇的年代。《唾绒词》总共收吴小姑词虽然才十首,但其同时代的文人词客,为她《海山仙人词》所做的序文题咏,竟然有八十多篇(首)。这些序文题咏,对她的身世略有涉及,为后人留下了吴小姑的些许信息。
如罗汉民为《海山仙人词》所做的序文:“琼州为南溟奇甸,自文庄金夫人以诗教传其间,女流多娴搦管,而倚声之学以海山仙人为最。余姊伯琼读而爱之,命镌以传,庶知不栉进士,无愧翰院家风。”其中,古代女子有才华、有文采的称“不栉进士”,“翰院家风”是指吴典,字国猷,号学斋,家住府城,淸翰林院学士。翰林院编修古称太史,吴典参加编撰《四库全书》。“翰院家风”,有人据此推断吴小姑是吴典家族后裔。
《海山仙人词》集前录有李长荣的《柳堂诗话》,李长荣是广东著名诗人张维屏的两大弟子之一(另一个为陈澧),记载吴小姑嫁给潮阳人邱玉珊为侧室。邱是秀才,著有《粤海镜要》、《松寮集》、《松寮诗话》等。
邱玉珊是丘濬本族人,对于“海疆厄塞,了如指掌,总戎争延襄幕。”其时应该是到海南游幕,有机会纳吴小姑为侧室,故题咏中有“诗伯游琼岛,归来挟玉人。”邱玉珊后来携吴小姑归粤。《海山仙人词》收有“法驾导引”两首之一,词曰“家乡别,家乡别。回首望琼台,烟树微茫山一发,思亲不觉泪流腮,夫婿眼中来。”两人互为酬唱,其乐融融!
吴小姑犹如天上一颗流星,一闪而过。她的题咏中有“谁料光阴廿七龄,蓬山天远驾云軿。”更有一句“拈韵红闺廿七年。”确认了她在人世间只逗留了短暂时光就香消玉殒!——悲哉!她的夫婿邱玉珊却得享高寿,年近九十高龄时,依然日思夜念着她,常常泣不成声,久久伏案,终日蝇头小楷抄录吴小姑的诗词以慰其眷恋之情。
《柳堂诗话》:“小姑既逝,翁日趺坐松寮,焚香供像,年近九旬,犹手作蝇头楷字,抄小姑诗词,千里外邮寄柳堂,属采入诗话。”
以生命长短来衡量,吴小姑是悲情的,但是在她去世数十年,其夫婿依然对她念念不忘,趺坐松寮,焚香供像,蝇楷抄词,以祈永久。人间有此真情在,又何其幸哉!
陈明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