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闻作家燕茈《再见花树下》近日出版,这是她继《花树下的旧时光》2018年出版后,时隔五年推出的又一力作。这本集子分为四辑共三十篇长篇散文,其中有对亲情温情的回忆、心灵的独白、读红楼梦随笔以及游记篇章,这些编排,自然成辑,不是预设。我惊讶于在喧嚣浮动的生活里能读到如此纯净而又朴素的文字,这样纯熟的文字像山涧的一泓清泉,这些素净、自然的文字从作者内心流出。燕茈无疑是80后这一代具有才情的写作者。
当我读完这本集子,掩卷之余,我必须承认,这是我近年来读过最受触动也最受感动的一本文集。我的思绪沉浸在燕茈的文字当中,久久没有走出来。这本以花树下村庄为原型的乡土为题材非虚构文学作品,作者以亲情为主线,围绕祖母、父母和自己之间的亲情叙述,呈现了20世纪80年代客家人乡下艰难的生存背景。作者与祖母的情感维系、其对父亲的爱与不解、对母亲传统贤惠隐忍的书写,虽然是凡人凡事,却表现出故事中人物经历的不平凡。与其说这是一本关于成长的回忆录,毋宁说是一部现代乡村个人家族的“史记”。
我惊叹燕茈在花树下成长的境况这样艰难,她却能以异于常人的坚韧实现了人生的两个梦想。她梦想成为一名作家,她在南粤文学界已得到广泛认可;另一个源于稚年有寄人篱下之感,她想走出花树下,把家安居到外面的世界,过一些安稳的生活,这个梦想,燕茈也已实现。
逐梦而行,尽管她仍在奔赴美好的路上。我以为,燕茈是《红楼梦》里妙玉式的女子,文采斐然,心性高洁,脸上带有浅浅的微笑,像保留几分心事。她是一名理想主义者,但也是耽于现实的写作者。
作者讲述每一个关于花树下的故事都能打动人。燕茈是客家人,自小住在围龙屋,她以花树下为蓝本,还原了花树下的旧时光。《慈柔声声满江湖》一纸情浓,凝聚作者对祖母的亲情追溯,怀念与祖母在乡间一起生活的纯真岁月。祖母命运崎岖,逆来顺受且充满悲情色彩的一生,先是因无法生育而为人轻贱;遇到真心待她的“伯公”,却被一场洪水冲走;所幸最终经人撮合与作者的祖父建立了家庭。祖母把余生的爱倾注在作者身上,冀望她将来“捉笔”。旧时,人皆认为笔墨是身份的象征,能出人头地,当然,燕茈后来做到了,她没有辜负祖母的期望。从《慈柔声声满江湖》到《此爱》,跨越两代人对爱的守护,作者复述祖母口中的客家方言:“菜刀往下切,爱往下走。”在多年以后,随着作者女儿与嫲嫲建立起的亲缘关系,悄然之间,上一代与下一代的亲情在两代人之间完成转换、传承、蔓延,祖孙两代人单纯、一尘不染的相处日子,瞬间充满绵绵不尽的温情。
燕茈投入巨大的情感来描写父亲,一页页写满年少时爱与疼痛的层层交织,催人泪下,这是一幕对苦难岁月的追忆,它充满悲情。父亲的职业成了她少年时代的一道“难题”。因为工作不够体面,被同学嘲笑,父亲亦被作者认为懦弱、窝囊的代名词。实质上,其父亲为承当家庭重任,有着异于常人的勤劳、忍耐。父亲给了她无边的爱护,也给过她严厉的责备。作者父亲曾从事“捡金”工作,那是在特定年代的职业,做这项工作,需忍人所不能忍,行人所不能行,这并不容易,这是一项做功德的事业。
《心灵触角》是作者自述的职业经历,燕茈从内心的触角,表达了自己的心声。进入社会,在报社工作的日子,是她职业历程的重要一站。红星路101号是她逐梦的地方,告别了苦寒的黄土,但仍无法从根本上解决生活的难题,她一边工作,一边缓解家庭重担,供弟弟读书,不得不租住廉价房,居住环境的复杂,迫使其不断迁移出租屋。随着互联网与自媒体日益扩张,燕茈离开了报社。生存不易,她有许多难言之隐,但选择一个驿站的告别,定是为了奔赴下一站的美好。
燕茈是一个红迷,她在第三辑《红楼随笔》对人物的解读,进行多维度的探索,体现出其对人性与命运独特的思考与认知。如贾府初一到清虚观祈福一幕,贾母始终能够推己及人,将心比心,不敢轻薄他者;凤姐精明能干、善于察言观色和机变逢迎;王熙凤一向强势霸道,漠视卑微。作者不禁拷问,那些居众人之上,有着八面玲珑之威,他们祈祷的福是什么?在贾府被抄,只有贾母是清醒的,作者对世间福报的体悟,揭示了施比受更为有福,待人厚道与宽容,心存悲悯比一切高高在上的傲慢凌人更为有福。
第四辑《行走絮语》汇聚了作者的游记散文。燕茈的行迹多与名山有关。她的游记不乏深切的人生体悟,彰显出她古典、朴素的理想主义情结。她的理想生活是:“男耕女织,生儿育女,坐在门口目送背着书包上学去的孩子,炊烟袅袅,一生一代一双人,岁月静好。”那是燕茈《花树下的旧时光》。
那个属于燕茈花树下的“原乡”,在城市化发展进程中,村庄里多数人已迁徙他乡。昔日花树下的不幸与苦难已成为过去,在奔赴美好的途上,燕茈以豁达、谦卑的心态回望原地,花树下成为其记忆的永恒。
黄俊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