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在手,翻动书页,恰如偶遇一园,缓步而入,初觉所记所述无甚异处,待穿厅过厦忽觉柳暗花明,又一处胜境,再遇一小亭,品茗四顾,但见奇花异草,古往今来,先哲圣人,一一漫游园中,一时诚惶诚恐,以我灰头土脸之身,竟怀妄议大才之心,实感才疏学浅,唯伏地拜读耳。
袁观利先生的《雕花十二阑》一书共六辑,如六进院落。六十余篇文章如六十余处景观,先生妙笔作引,任拜读者一一观来。走马观花之行,但见得落英缤纷,杂花生树,曲径通幽。先生古文功底深厚,典故旧闻俯拾皆是,辞章诗句信手拈来,文章半文半白,渐渐把读者带入了他的阳新、富川、沧浪亭……
在《故园意象》一文中,先生以沉稳的诗意和珍珠漫洒的笔法写下了故园那些言犹未尽的关键词:村舍、老宅、古井、方塘、石牌……那些单词或短句,每一帧都是一扇门,走进去就有高浓缩的故事缓缓播放。故园是什么?是青石巷,是箬竹,是乌桕树,是稻花香,是赛龙舟……这些可感可及的画面,如同招摇的名片,催读者打开了《雕花十二阑》的下一扇门窗。在《老宅》一文中,先生以细腻的观察,有温度的书写,记录了一个具有堂皇历史的老宅杂而不乱的生活记忆,有孩童的天真,有老人的淳朴,当然一座老宅也因为时间之河的冲刷,最终坍塌为一处供人凭吊的废墟。
在《后背林》一文中,先生深情描写了“香樟树中间和林子的边缘,杂生着为数众多的苦楝树、皂荚树、榆树、乌桕树、麻栎树,还有高挑的香椿和低矮的野石榴。这些树木盘根错节,树枝与树枝,树叶与树叶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一种和谐浑然的韵致。”这是孩子们捉迷藏、掏鸟蛋、抓蟋蟀、捅马蜂窝、吃桑葚的乐园,同时也是村庄一道绿色的风景线。不幸的是,这样美的地方也因为无情地砍刈而荡然无存,村庄也因失去这道绿色的屏障而了无生机。那些作为“树的花朵”的鸟儿也无法在枝叶间啁啾歌唱。能感同身受这样的悲伤吗?那是一种残缺,是惆怅,是无法填补的空茫。
先生以深厚的文学功底,将一幕幕旧事娓娓道来,特别是古诗词的自然嵌入,增加了全书的文学美感和时间厚度。随着阅读的深入,让我疑惑的是,先生何以如此知识渊博,博闻强记?本书也给出了答案。在《拈花录》一文中,先生说道:“余平生性喜读书,偶有可取者,或遇会意处,辄记之,蓄之中橐。其中有带露折花者,有朝花夕拾者。所记或摭于闻见,或采诸方册,或只义孤寻,穷年始得;或散帙无意,俯拾即来;不求有功,岂云无失。此一并拈录于后,聊博一乐。”《我与书》一文中,先生自述买书、读书之好,长文如虹,古今中外图书罗列其中,“坐拥书城,左图右史,手披口诵,含英咀华,这确实是很值得人羡慕的赏心乐事。”可见先生作文洋洒自如,引经据典实为多年积累所得,想到自己读过的三本两册,便自以为也是读书人,不觉汗颜。
《雕花十二阑》中散文、游记、序评、杂记、赋、日记等文体杂陈其间,长短不一,不拘一格。正如先生在后记中所写:“一卷之中,诸体错陈,五色相宣,雅郑并出,百脍调羹,自有一种风致存焉。”读来如一位风趣老者,一会儿讲经道古,一会儿说起了轶事笑闻。
《沧浪亭看雪》是一篇游记,记述的是某日大雪,先生约三五好友去沧浪亭观雪作诗之雅事。也许大雪迷离的缘故,让我时时觉得先生即明代的张岱,张岱即先生,大雪即来诗兴起,醉酒当歌慨而慷,乘兴而来,兴尽而返,羡煞人哉。试问当世,有此雅兴者尚有几人?
《塘西,塘西》是一处城镇化乡村的剪影式描摹,人们生活的场景历历在目,如同电影镜头轻轻摇过劬劳的妇女,闲散的男人,唱戏的楼台,高大的古榕,盛开的三角梅……虽是短暂停留,但也留下了“疑将他乡作故乡”的美好记忆。
说紫藤,道丁香,皆有文人雅韵憨趣。在《雕花十二阑》中,先生一一记述蓼花、梅花、菊花、蔷薇、荼蘼、桃花、兰花、海棠、杏花、樱桃、木槿、芭蕉、书带草等,把普通的人间草木描写得葳蕤可人,花香扑面。想来,这是先生送来的一份“礼物”,有诗人臧棣以一部《诗歌植物学》摘得鲁迅文学奖。愚学不才,也每每以花草为诗题,日后当细细研读“十二阑”,也“雕”出十二首花诗来,不亦乐乎?
大凡上了年纪,旧事便愈加清晰,仿佛此时的思绪全因了旧事的土壤而发酵。在《桂子山忆往》中,先生忆及三十年前的往事,语言平实,老师故友,或风趣或睿智,都深藏在记忆中,“相见亦无事,不来忽忆他”。
先生之文或长或短,均措辞谨慎,结构严整,古韵悠悠。忽然觉得,此书是宣传、记录阳新地区人文历史的绝佳材料,正如先生在《为文化延续一脉香火》一文中写道:“……为历史存真,为生命留影,为精神赋形,为源远流长的文化传统延续一脉香火。”
作者:程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