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夸张地说,我是一个没有童年的人,所以孤独长大。可长大后的我,收获了沉甸甸的果实。我的生活是丰盈而充实的,现在我面前繁花锦簇、五彩斑斓的世界,似这般春有百花秋有月的良辰美景,无疑是通过书籍打开的窗户领略到的。
我和书的渊源颇深。我对书的痴迷是与生俱来的。
从小到大,凭着自己在阅读上的自信,也几乎不用羡慕他人。书籍喂养了懵懂的我,经典成为我生命最初的启蒙老师。
我的小学是一座简陋的房子,在离家一里开外的地方,教我的全是村里的人。退休赋闲的爷爷有间小小的书房,一大柜子的书并不对外开放,为了避免遭遇破坏,特意上了锁。放学很早的我就成了偷盗宝书的惯犯。傍晚,在爷爷没从地里回来之前,我就溜到房里,通过被我掰松的锁链,从柜门缝中伸手摸出书,忐忑不安地迅速地将其揣在怀里,看好时间后躲到后院的桃树上,安静坐下,一顿狼吞虎咽。等到太阳落到山腰,草木影子慢慢拉长,我一跃而下,原路返回,将手中书塞回到书柜。直到现今,我认为阅读速度达到一目十行的功效和12岁前的那几年偷书行为是断然分不开的。事实上,爷爷早就知道了我伟大的壮举,但他坚持用这样的方式,变相引导我读书,是想充分利用我的好奇心和对书籍的钟爱,帮助我养成受用终身的好习惯。
世间事,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不劳而获的东西往往无法让人珍重其价值。
就这样,每晚黄昏,一页白纸黑字,一页花香鸟语。桃儿三年次第开花张叶,果实累累,在纯净如水的岁月里,童音褪去,唯有诗书芬芳盈袖。品着四大名著里字字珠玑的语段,眼里流出阵阵欣喜。慢慢的,在田间小路上的娃娃步子变大了,走着走着就到了少年。
上初中,我在清贫的校园,用笔和书拨开花季雨季的天空。在阳光斑驳的树荫下静静聆听“天空没了鸟的影子,但我已经飞过”的呢喃低语。我也会在雪花纷飞的寒冬,背上搭着奶奶缝制的暖和的被子,俯身抄写名著,丝毫不觉得冷。
那会儿的记性大概也是极好的。只要感兴趣的文章,基本上可以过目不忘。曾经为了挑战自己,抱着一本成语词典背,碰上难写的还要到课桌上划一划。想念在远方的爸妈,我会写写信。更多的时候,会及时地将思念藏在字里行间。我会“嫉妒”别人识的字比我多,然后想方设法查字典赶上;我会“憎恶”自己不读书的颓废模样,反思自己与书上先达文人的差距。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欲说还休。我在星夜因为想家难过落泪,也因为生活拮据而忧伤沉吟。但没有因为环境的艰苦放弃过远大的梦想和求知的渴望。
读书,拓宽了我的人生境界。
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我读到一本书:法国作家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记得扉页上的题记是这样两句话:“真正的光明决不是永没有黑暗的时间,只是永不被黑暗所淹没罢了;真正的英雄决不是永没有卑下的情操,只是永不被卑下的情操所屈服罢了。”这两句话震撼了我,让我偷着把自己通融那么一小点儿又肯定了那么一小点儿,并生出既激愤又昂扬的豪情,冲动撞击涌动,总想要去为这个世界做点儿什么。也为我日后成为人民教师埋下了种子。
近十几年,两个阶段我的读书状态几近疯狂,一个是初三,一个是高三。其间我读的书又多又杂。从亦舒到温瑞安,从萧红到冰心,从鲁迅到贾平凹……雅俗共赏,言情与武侠齐飞,现代与当代相和。我常常觉得儿时物质上不够富足,从某个角度讲也还算是幸运。没有现在学生繁重的课业负担、没有名校热择校难和跟风的内卷,更没有眼花缭乱的网络游戏、分散注意力的短视频。
当我回想起自己这么多年读书的经历,感慨良多。一个人把书读进去,让书伴随自己成长,此时再审视世界,观照自己,所获得的世界观、人生观完全不同的。
虽然那时我从未去过他们的国度,但我必须说,他们用文学的光亮烛照着我的心,也照耀出我生活中那么多丰富而微妙的颜色——有光才有颜色。而中国唐代诗人李白、李贺的那些瑰丽诗篇,宋代苏轼、辛弃疾的壮词,明清张岱、归有光典雅的小品文,他们的意境、情怀更是长久地浸润着我的情感,成为了我生命中不可复刻的存在。
阅读和写作不可分割。读得书越来越多,积累的字句越来越多,写下的感触也越来越多。我的文学之梦也就此开始。我初次领略到了文学的魅力,这魅力照亮了我精神深处的幽暗之地,同时也给了我身心的沉稳和愉悦。
所有的文字是对所读书籍的验收,每次动笔的那种虔诚,宛如庄稼地里的农民在一番苦心孤诣后甜滋滋地从田野里抱回刚刚割出的麦子,脸上开出的花朵。
伴随一次次读书、考试和求学的成长,就好像每次我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以为已经看到了整幅地图,又被抛到新环境里,面对大片的留白,才知道自己对世界其实一无所知。当我慢慢融入社会的汪洋中,回望身后昔日在书中驻足的岛屿,绿洲亦或森林。发现尽管我的生活状态发生改变了,那些跳跃在脑海的字符时刻提醒我不要忘却,曾经高凤流麦、温舒编蒲的日子也在我鲜衣怒马的年华里神气地出现过。
阅读是一件孤独的事,这可能也是它的魅力,阅读的世界是完全属于自己的。毛姆说,阅读是一座随身携带的避难所。美景如斯,是每个晨昏短暂的驻足里,仓促微笑着的安慰。我们跋涉远途,原是为了这样的日子。只是常常因疲累伴着匆忙,少有相望。
少年时代,会单纯地以阅读为媒介,冲着同样的志趣,互相借书传阅,加之读大学时期多元、各有所长的读书会、朗诵会,会交到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而在多媒体时代,就是许多可能终生不会相逢的人,因为一直保有这个朴素的爱好而隔空相逢。
生活里讲效率、讲功利的地方未免太多了。读书人永远是年轻的,如果小时候读书是顺从天性培养兴趣,长大以后,阅读的世界依然是繁忙生活里的私密空间,和往日的兴趣重逢带着熟悉的安全感,和未曾领略过的天地初见带着焕然的快乐。
书卷多情似故人。逝者如斯夫,书这位高贵端庄的美人却永远不会容颜辞镜花辞树。我从寂寞中走来,希冀故友打开的这扇窗能够让我知晓世间冷暖,人生百态,不负韶华,于红尘中遇到更多的明艳。
作者:程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