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看央视的《宗师列传·唐宋八大家》,在苏轼苏辙篇中提到了先生一幅著名的画作《枯木怪石图》,让我记忆尤为深刻。
《枯木怪石图》是苏轼任徐州太守时曾亲往萧县圣泉寺时所创作的一幅纸本墨笔画。画面笔墨不多,只有前作枯木一株,上出二枝,干偃枝曲,逆顺有势;周匝缀以坡石,丛竹。石头没有做过多皴擦,略微着墨,很有腴润之感;丛竹蔓衍,倚石起伏,野趣横生。空白的背景,枯木、怪石、丛竹呈现墨色缓慢变化,线条粗细运用,绘出一种荒空而沉郁的意境。
在绘画中,枯木的形象成为中国画的当家本色。许多表面看来并不“活泼”的对象,成了画家笔下的宠物。一段枯木,枯槁虬曲,全无生意,而画家多好之。宋以来画史上以枯木名时的画家不在少数,沈括《图画歌》中说:“枯木关仝最难比。”关仝是北宋初年的著名山水画家,他的枯木对后代影响很大。董其昌甚至说,山水画中若无枯木,则不能显苍古之态。画家在评论枯木时,总是能看出古拙苍莽中所藏有的活力和风韵。明代唐志契说得好:“写枯树最难苍古,然画中最不可少,即茂林盛夏,亦须用之,诀云:‘画无枯树不疏通’,此之谓也。”看来,古人早就从冬日瑟瑟寒风中发现了枯槁的美感。在深山古寺、暮鼓晨钟、枯木寒鸦、荒山瘦水中,追求一种枯拙的韵味,这是东方人贡献给世界美学的重要理论。中国画家知道,蓬勃的生命从葱茏中可以得到,从枯槁中也可以求得,且从枯槁中求得则更微妙,更能够体现出生命的倔强和无所不在,笔枯则秀,林枯则生,枯木点醒、疏通了画面,也给予观者强烈的心理冲击。
“乌台诗案”后,新党欲治苏轼死罪,是昔日政敌王安石一句“岂有圣世而杀才士者乎”救了他,他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经此一难,苏轼恰似一株枯木,心灰意冷。好在,有一片茫茫山河来安顿一株枯木,来承载他无言的落寞。他到黄州,写下浩荡如江水的雄文《赤壁赋》《后赤壁赋》《念奴娇·赤壁怀古》,也写下摇曳动人如小窗月色的《记承天寺夜游》。一株枯木,借文学,压牢了自己在坎坷世间的脚跟,也在大江大河大山大野之间,拥有了一种空阔和高度。
一个人,要经历多少磨难,多少曲折,多少风刀霜剑,才愿意,落尽花朵和绿叶,只做一株枯木。阅尽荣华,看轻名利,寄身僻远江湖,做一株沉默不语的枯木。看先生的《枯木怪石图》,分明见,那是繁华褪尽的冷落萧条,也是一身硬骨冷对攘攘朝贵的傲岸。纵然对面是歌舞喧哗,我这里,纸窗青灯,静悄悄别有山河。
枯,不是衰亡,不是生命终止、永堕黑暗。枯是减法,是生命智慧。那些冷落天涯的枯木,它们有自己的姿态,有自己的立场,它们只是收起绿色,选择缄口不言。我想,那枯木一定也是一株身处极寒极偏之地的树,纹理内还有滚热的汁液在流淌。那空空如也的枝干,不过是一处深情的留白。多难也多智慧的东坡居士,以白,以枯,说广大,说无穷。
长冬有尽,枯木逢春,万物复苏,是对坚韧生命的坚守,也是对新希望的期许,给予人们无尽的启示与鼓励。生命的精彩不仅是春花繁枝的绽放,更是养精蓄锐的蛰伏。柔和的春风为冬日收笔,枯槁的枝头上重现雀跃,充沛的力量在召唤,让我们在这枯木逢春的日子里,舒展自己生命的新枝芽吧。
彦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