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西的一众诗歌里,桐雨的诗别有一种特点。这是一种简洁而不简单、细腻而不琐碎、多样而不混乱的风格,就如同春天里的百花一样,虽然各有各的姿态和颜色,但是又有一个共同的美的内涵。
《风的形状》是桐雨的第一本诗集,入选2023年度中国作家协会“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之星”丛书。桐雨作为一个生活在白裤瑶聚居地的仫佬族姑娘,很好地融合了两个民族所具有的淳朴而又不失灵巧的品质。这一点不论是从诗集的名字还是从其诗歌的总体风格来说,都有很显著的体现。
诗的分类
在这本诗集中,桐雨的诗歌被分成四个章节,也可以说是对她的诗歌进行了一次分类排列和总结。
在第一辑《飞跃的藤壶鹅》里,她的诗歌对大自然和生活进行了描述。这是她对世界的一种热爱,也是一种生活的细节。山坡上,田野间,一扇窗,一丛鬼针草,乃至一块碎片,都可以化作诗人心底一片轻轻荡漾的涟漪。也就是说,世间万物,宽广如大地,细微至一滴雨,重如岁月轻如风,无一不在诗人的眼里、心底、笔尖,随手即可拈来。
第二辑《隐形的粮食》,诗人更多的是对这个世界进行探索。她看山看水见世界,人世间的沧桑让她沉思,让她见自心。她带着一丝禅意驰骋在时间与空间中,小心地打探着岁月的痕迹,试图参悟生命的意义。也正是在这里,诗人反复吟唱荷花来表露自己的心思,向往那个纯洁无邪、轻盈绝世的女人。
第三辑《守密的树洞》带着一种浓稠的思考,这里更多的是对人生故事和悲欢离合的沉思。在这里,诗人的人生感悟也像风一样,没有发力过猛的顿挫,而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沉浸式体验,让人在林荫小道上走着走着,就“路转溪桥忽见”了。
第四辑是《春天的声音》无庸赘述,从名字上就可一目了然,因为我们都知道,春天是歌颂的季节!
诗人的性格
诗人有一颗小女人的心,怜惜这世间万物。她知道树叶的落下代表着它一生的终结,又或者是开启另一段重生,但是她舍不得它就这样死去,宁愿相信它们一直都在,只是在一个永恒老去的状态。于是诗人宁可让它们躺在地上被踩踏时会发出“暮年的声响”(《落叶》),也不肯用死亡的字眼去终结它们。
桐雨作为一个女子,自然有其多愁善感的一面。如《等风吹来》短短的7句32个字,就表达出一个女子的细腻情感:“我把爱与梦想/藏在蒲公英里/只为等你/轻轻一吹/我便能够/在你的世界里/飞舞。”她在漫天春雨中满城的青砖黛瓦间等待,也想着那个他“手持桃花/骑着白马/踏云而来”(《在春风里等你骑马而来》)。
在《站在时光里的姐姐》里,桐雨通过回忆往事的片段,表达了自己对亲人深至骨子里的怀念,最后一段更是令人感慨万千:“哦,姐姐/站在时光里的姐姐/你低眉不语/浅笑依旧/我却早已历尽沧桑/两鬓斑斑。”颇有白居易“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的那种透骨的忧伤。在想念哥哥时,哥哥从记忆深处走出来,带着一种铺天盖地无可阻挡的力量,让诗人感受到“你是一场雨/在我想你的时候/把我淋湿”(《春天,想起哥哥》)。
这世上没有一位女子能够逃得了花的诱惑。我们的诗人也不例外,她在很多首诗里写了不同的花,有山坡上的密蒙花、路边的野菊花、随风飘扬的蒲公英,也有三瓣唇的三角梅;有紫色的朱瑾、鹅黄的仙人掌花、淡白的打碗花,也有火红的木棉花。
在那么多的花里,诗人对荷更有一种特别的偏爱,在诗集里多次对其进行吟唱,例如《此时,莲花在云中打坐》《那年赏荷,遇雨》《碧水连天,覃塘莲》《喜欢莲,喜欢一切》《永不凋零的莲》。想必是诗人爱莲之轻盈,爱莲之纯洁,爱莲之柔情。她“想在荷叶上煮茶/想在荷叶下养蛙/还想在覃塘,做一朵/最美的莲花”(《带一车雨水,去见莲》)。这样的莲花,想必无数次在诗人的脑海里泛起波澜,在梦里萦绕不去。于是当诗人再访旧地见莲时,欣喜地喊出“那些荷,去了覃塘”(《在贵港,重访荷》)。
诗的风格
桐雨的诗有种轻,但不是没有分量,而是轻得随时可以转身,随时可以前进或者结束;桐雨的诗带着柔,但不是软绵无力,而是像太极那样,处处仿若平凡,却句句力蕴其中,带动心灵。
诗人在叙述故事和阐述哲理的时候,没有故作深沉,更多的是一种娓娓道来的柔和感。诗人将她心中的一泓清泉轻轻地掬出来,再轻轻地放在读者的手上。这种感觉不需要多么沉重,一股清凉就可以沁人心脾。
对于诗歌内涵的掌控,诗人显得游刃有余。在《恋恋丹泉》这首诗里,前三段如水一般柔顺,从第四段开始柔情化火,随后两段疾速转身,豪情顺势而起。到了《伤,不只是一种痛》,前三段讲述世间的沧桑,在最后一段用了一句话,立即就把情绪融入爱情的轨道。由轻转重或由重转轻,丝毫没有斧凿的痕迹,一切都那么自然平滑,这样的转身颇有“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那个女子的精髓。
有理不在话多,桐雨是深谙这一点的,不该浪费笔墨的地方,她可以吝啬到不肯多写一个字。《网》这首诗只有短短的四句:“有形的/或无形的/不是为了获取猎物/就是为了隔离异己。”形象地将人间的“网”无处不在,世人皆在“网”中的道理点明讲透。在另一首《垂钓者》中,她用几句话就将人物的心理刻画出来:“他们像阴谋家/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一场/愿者上钩的交易。”
桐雨的语言简洁清爽,没有那种佶屈聱牙的晦涩。博尔赫斯认为,修辞是一种桥梁,但是不要让它成为一种障碍。桐雨在她的诗里所用的修辞起到了一种良好的桥梁作用,遣词造句朴素而准确,有助于人们更好地读懂她,理解她。例如她用拟人手法的时候,可以温柔地将读者牵引到她的内心中。在《信任》里,她以顶针的手法,连续将六个事物拟人化,一气呵成,浑然无雕饰。而在使用比喻的时候,她又能在轻描淡写间直观地向人们展示她的心思。《旋转木马》这首诗初看起来是在轻轻地讲述亲人的温馨时光,然而在无声无息之间就将旋转木马与流转的岁月关联起来了,可谓是词淡如水而意在诗外。桐雨从不用生词僻语,这种简单认真的言语风格,跟她轻盈的诗歌风格息息相关。
美学家宗白华说过,(文艺作品)通俗性并不妨碍它们本身价值的伟大和风格的高尚,境界的深邃和思想的精微。轻盈的诗,是最容易做到这一点的。桐雨做到了雅俗共赏这一点,她没有因雅放弃了俗,也没有因俗而失掉了雅。
风是什么样的?风的形状是诗人内心的形状,也是一枝莲轻盈的形状。
刘宏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