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即人学,文学作品里的一切描述,其终极指向,都是人。一部文学作品算不算成功,不仅要看它有没有把人写得立体,给人以深刻印象,还要看作家有没有一种生命意识,对每一个生命个体,有认识的自觉,能不能通过一系列生动形象的具象描写,最终抵达生命的本质。把人写得形象,是术的层面,对生命的揭示,才是文学的大道。
《乡愁扯不断》是陕西本土作家白来勤的一部散文著作,也是关中灞渭河流域一部活生生的生活画卷。作家用他娴熟的文字,记述了故乡的风俗,故乡的风物,故乡的人事。
中国的农耕文明,从西周时期开始奠基,周起源于陕西一带,灞渭三角洲又处关中盆地中部,具有浓郁鲜明的农耕文明风俗特征,是个源习俗,书中对此记述描摹很多,看似普通,其实背后都有着深刻的溯源。因为人是群居动物,没有人能真正孤独地活着。为了生活得更好,更合理,人既不能独立于世,也不能违背自然规律;人要勤劳,又要有张有弛;生活是苦难的,无趣的,为了给日子补充点色彩……以上种种理由,都会形成种种习俗。习俗产生的初衷也许是为了让某一片土地上的人类,日子过得更合理。这也是《乡愁扯不断》令人眼亮的缘由之一。
如果说习俗是一片色彩背景,那么生活在其中的人们更是这片色彩背景的灵魂,需要工笔勾勒。在《乡愁扯不断》中,给人们呈现的所有的人物都是会呼吸的、活生生地存在,读者能真切感受到他们脉搏的跳动。他们的笑与泪,牵动着阅读者的心绪。
“我”刚满周岁,母亲去世,“我”所在的那个仁义的村庄,“悄悄涌起一股热流,公公婆婆催促儿媳少给自己的孙子、孙女吃一口奶,去,到北街你叔家里去,给那没妈的孩子吃一口;丈夫埋怨自己的妻子,你还磨蹭啥呢?叫你去就赶紧去,给咱叔家那小兄弟喂口奶……”但有个性的“我”,就是不吃别人的奶。无奈,村庄人们就把奶挤进碗里,端到“我”家,用奶和面、烙饼,村庄的奶不知不觉中滋养了我的身体。一个可怜的孩子,在村庄的关怀下长大了。这个故事给读者的冲击,是带着泪的微笑,是冬天里的春天。村庄已不是村庄,村庄瞬间有了人格,就像妈妈一样。
还有“大姐”,15岁因母亲去世退学,她担起家庭重担,晚上搂着“我”这个牙牙学语的弟弟睡,剪掉心爱的辫子,只为了换来“我”想要的玩具;织布请不来大妈小婶指导,她抹着眼泪自己摸索着织。这个少女,为了生活,除了挣工分,还偷偷去卖血,卖来的钱,变成“我”的书包、铅笔、新帽子、橘子、面包……“大姐”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并没有得到一点生命的眷顾,有一次卖了血,钱却被偷走了,乡党见她可怜,给她买了回家的车票和几个包子,她一口都舍不得吃,给“我”带回家,当“我”嚼着香喷喷的包子,大姐放声痛哭。
虽然生命充满了苦难,人却不能不爱她。我想作家写这些人物时,心里想的一定不只是这些人物,苦难是某一个人的,同时也是全人类的。如果对人生、对世界只有微观视角,上升不到宏观上,就不可能成为一个好作家。正视苦难、把希望寄托给未来、寄托给亲人,战胜苦难的信息也就会更大,受苦受累的付出和牺牲也就会从内心感到值得和自豪,这也正是我们民族薪火相传、生生不息的希望与根源所在。从这一点来看,我觉得作家不光应该记录时代的“明媚鲜艳”,还应用自己的责任心和勇气表述真情实感,不为时代留白。
作家迟子建说过,一个作家能否走到底,拼的不是拥有什么样的生活,占有什么样的素材,而是精神世界的韧性、广度和深度。白来勤先生笔下的物事,是他在一定高度上对生命的把握,当他写苦难时,他已超越的苦难。他不过是拿着画笔,在风俗浓墨重彩的晕染中,细心刻画出一个个人物,他画这些人物时,也让自己具有了菩萨一样的清醒和悲悯。
梁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