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南方写作”通过挖掘“南方之南”的历史和文化,激活具有异质性和边缘性的地方精神,构建了具有自身逻辑和内在动力的文学生产场域。在城乡关系的书写中,“新南方写作”打破以中原写作为中心构建的原有模式,着力呈现岭南地区发展中的独特一面。
陈崇正的《香蕉林密室》以潮汕地区为地基,构建出一个极具地方色彩的半步村,而坐落在半步村的香蕉林密室则处于一个“现在”的节点连接了过去的历史和未来的走向。香蕉林密室是一个极具代表性的空间,它作为圆心连接了半步村的历史,而处于时代变迁中心的香蕉林密室是一个博弈场——历史与未来的博弈,城市与乡村的博弈,人性与现实之间的博弈。
◎ 历史与未来的博弈
《香蕉林密室》对于碧河镇、半步村以及香蕉林的描写让我联想到了莫言笔下的东北高密乡,它们作为一个故事发生地和文化隐喻连接了历史与未来,而书中“我”的视角都立足于现在的节点,向读者展示在这文化高度浓缩的地方上演的时代故事。
在小说里,香蕉林密室承担着储藏历史的功能。抗日战争期间,日本侵略者和国民党军队曾在此一战,村民为了躲避战乱进洞再也没有出现过,密室将这段战争史储存了起来;九十年代,香蕉林密室作为“美人城”开发项目,率先接受了新时代的洗礼,也率先接受了经济危机的打击。
密室是历史的浓缩地,是血与泪的储藏地。它是罪恶的滋生地,彭细花的命运、龙大志后来的恶行、关立春的悲剧都与它息息相关;它同样是新生的孕育地,陈大同的命运、关家人的命运、许多新生儿的命运都因它而改变。香蕉林密室站在时代的中心点,悄然地将历史和未来分岔、再融合。
◎ 城市与乡村的博弈
半步村是整篇故事的出发点,所有人物都放置在这个虚构之地,但虚构中又带着明显的现实色彩,两者碰撞使半步村、碧河镇、栖霞山等地点呈现出极强的潮汕风情,生活在其中的陈大同、陈大康、肖虎等角色也烙上了鲜明的潮人色彩。比如书中出现的捕蛇、养鹅、卤鹅、牛肉火锅等事物都带有潮汕符号。
小说里特别着重描写了半步村对于山神文化的敬畏,书中时时体现故事人物对栖霞山的敬重,比如经常到栖霞山深处拜祭各路神仙;肖虎为躲避陈大同的报复,也选择到栖霞山上躲藏。作者将自身的文化体验融入故事中,使虚构之地散发出真实的魅力。
此外,小说中还出现许多与祠堂庙宇相关的情节,祠堂庙宇是岭南地区突出的文化符号。小说里的一个高潮点就是众人对于拆除宗祠一事的争论,宗祠不是简单的祭祀地点,它更是半步村历史的见证,是族人精神的凝聚,是文化的传承地,对于宗祠拆除的争论是一种现代文明侵蚀传统文化的隐喻。
立足整篇故事,半步村四十年的沉浮能最直观地洞悉时代发展的冲击。20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初,乡村的传统农作物逐渐被经济农作物取代,陈大同先后尝试杀猪、捕蛇的工作,最后选择了种植香蕉林,巧合地顺应了时代发展大势;20世纪90年代到新世纪初,市场经济的发展推动“美人城”项目的落地,陈氏宗祠被拆除;新世纪第一个十年,乡村发展缓慢,“美人城”沦为废墟,停顿客栈由盛转衰;新世纪第二个十年,未来科技开始渗透到农村,陈大同的哥哥陈大康临终前决定体验“头颅冷冻记忆萃取术”。
作者通过半步村四十年的变迁史,一步步展示现代文明侵蚀传统文化的过程。
◎ 人性与现实的博弈
小说里的香蕉林密室是博弈场的中心,所有风暴因它而起,香蕉林密室和后来的“美人城”都承载着二元的属性,它既是生命的守卫者,也是精神困境。
香蕉林密室像一个超现实地带,现实和魔幻在这块地方轮番上演。陈大同在密室中为孕妇提供栖身之所,从昔日的阉割者变成了生命的守卫者,但转头却在这个密室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儿子;龙大志从这个密室看似清醒地离开了,最后却在“美人城”项目上实行不轨之事;关立夏曾在“美人城”度过了一段暗恋时光,结果也是在这个地方改变了人生轨道;从前人来人往的“美人城”,成了关着网瘾少年的牢笼......
“宇宙本来就跟洋葱一样有很多层”,天才的另一面是疯子,正常的另一面也许是魔幻,密室是魔幻的发生地,它包裹着所有人正常或不堪的一面。在一个封闭的密室中,“现实”被抛之脑后,人性最深处的情感被勾出,他们在密室里成了最原始的生物,伦理坍塌,道德瓦解。
小说以魔幻的手法串联起半步村四十年来的沉浮,香蕉林密室就像一个窗口,折射出极具潮汕风情的半步村,也折射着在半步村上演的历史与未来、城市与乡村、人性与现实的困兽之斗,借故事隐喻生命困境和时代镜像。
刘钰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