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之野》是广西作家何述强新近出版的一本精选散文集。该散文集以触动人心的情感与哲思,回忆了创作主体的地方生活经验,即丰盈的村庄与田野及其与之相关的事物。在冷静又不乏深情的文辞下,刻画了广西地方乡村里的朴素生活与生命韧劲,进而构筑成一个关于主体经验的情感堤坝,即该散文集封底所言的“隐秘之境”。具言之,创作主体在散文集中以文化“在场”追溯具有历史文化表征的深窟子、坟碑、平陆运河、古镇、独弦琴等地方物象,从而试图“打通”其文化的地方性,追求其潜在的情感共鸣和文化的同根同源。恰如何述强在该散文集的《刀锋上的光芒》中所言:“你到遥远的地方,才会摸到你那条颤抖的根。而在近处,你那条根,是沉睡的。这条根,可能就是我们的故乡。”创作主体不自觉地以一定的审美距离重新审视广西地方生活及其文化,如此构成其内在的叙述动力,使情感跨越“地方”的界限进而在更为深广的地方叙述内抵达抒情散文的文化深度。
纵观何述强的文学文本世界,不难发现,其中竖立着一个具有地理标识性的词——“乡村”,这个“乡村”可能坐落于广西桂北大苗山之中,也可能在桂西南大新县五山乡上,但无论如何,其中都裹挟着鲜明的广西地方色彩。基于自身丰富多样的地方生活经验,创作主体捕捉到村庄里的物象、生命及其文化,并以此作为符号元素在文本中建构其关于广西地方乡村的主体想象,勾勒一幅浸染着桂地风情的心灵图景。
具体而言,该散文集以来宝、书包绳、坟碑、烟筒斗等凝聚着主体经验和想象的物象,编织起关于广西地方日常生活的风物谱系。譬如在散文集第一辑中的书包绳、来宝、烟筒斗、深窟子、水碾、坟碑;第二辑中的砖、古城墙、古镇、平陆运河;第三辑中的侗天湖、蒲庙、独弦琴、龙江……诸如此类,在广西地方日常生活经验中习焉不察的风景物象都被纳入叙述主体的抒情视角中,在这一过程中,创作主体现实地方生活中的“物象”与叙述主体记忆重构中的“物象”融合在一起,现实的地方生活经验与散文的文本想象完成了转化,“过去”与“现在”由此实现交叠重合,“此在”的“故乡”与“彼在”的“他乡”也相互塑就,使文本俨然成为了一部广西地方生活志。一方面,这表现出创作主体对这些看似平淡无奇的广西地方日常生活及其经验的熟稔和把握,另一方面,这也展现出创作主体对广西地方文化遗存的关注和发掘,以此来为那些被现代生活遮蔽的承载着文化内蕴的风景物象发声。
而在对这些具有地方文化内蕴的物象进行描绘的同时,也潜藏着创作主体对历史人事的“还原”,对英雄人物过往生活的想象性建构,进而展现出创作主体对这些历史英雄的高歌与崇敬。譬如在《沉寂中的轰鸣》中由水碾房荒凉的景象进而引起了叙述主体对守水碾的“军官”的想象性建构,恰如文中写到:“这叹息同样考问着所有愿意想象它存在于那样的夜晚的人们。”文本以想象性叙述建构“军官”的一生,进而表现着对这些“湮灭的现实”的叹息与无奈。又如《聆听湘江,回首苍茫》开篇就对湘江战役上的壮烈场景进行了想象性建构,由此引申出广西全州文塘村地方民众对这场战役中的英勇战士们的赞咏和纪念。在这些叙述中,表现的是“我”对这些在历史上有名或无名的英雄的无限崇意。文中写到:“如果要我讲解那场战役,我首先会表述我无法平复的心情……我的心便涌进无数被炮弹炸亮的夜色。”诸如此类,表征着创作主体意识的评论干预在文中经常出现,这既让读者从文本世界中“跳”出,回到现实生活并对其进行思考,还表现了创作主体在基于地方生活经验的影响下与历史的一种对话。正如格林布拉特将文学阐释视为“与死者对话”相似,在该散文集中创作主体结合自身的现实生活经验与历史人事进行对话,对“过去”进行一种修撰与再阐释,进而让人看到掩藏在广西地方日常生活中被人忽视的生命伟力。
另外,叙述主体在该散文集中言说历史人事、阐释地方事物的过程中,都不可避免地以“时间”作为观照地方生活的镜像,进而使创作主体的“现在”视角与人物的“过去”经验实现彼此融合又彼此独立,最终在时间跨度中切入对地方经验和情感肌理的深入观照。恰如该散文集的题名——“时间之野”一样,在不同时间域的主体声音下,文本的内核得以丰盈。
譬如该散文集在第一辑“潜伏的村庄”的首篇《时间的鞭影》中即开宗明义:“在田野中奔跑的童年不知道什么是时间。”因此,该散文集在塑造一些住居在桂北地方乡村的人物形象时,多以回忆追溯式的叙述语调去描述他们虽生活简朴却乐观豁达的人生态度,表现了创作主体对他们的怀念与赞美。如在《故山松竹月》中回忆在乡村也“过着比较雅致的生活”的曾祖父;在《故乡是每个人心中隐秘的事物》中分别回忆持有着“哪里黄土不埋人”的故乡观的父亲,生活简朴艰难却乐观向上的三伯父,还有以坚韧毅力在村里建成泥房的母亲,做事从容有主见、不怨天尤人的小叔叔,等等。这些人物无一不是卑微坚韧的努力生活着,因此,叙述主体常以一种温暖语调对他们的悲欢生活进行追溯,表现着对这些生存在基层的普通民众的人文观照和无限敬意。
值得一提的是,该散文集不仅叙述了创作主体故乡“血地”上的自然人文,还对广西境内诸如五山乡、江西镇等小城乡镇的风景人事进行着墨,但其中始终隐匿的是创作主体对地方文化的关怀和思考。譬如在《隐伏的村庄》中,“我”因为工作原因由“首府”来到五山乡,其心情由“无法适应”“一种久远的孤独感”,再到“不知不觉融入了乡村的生活”,这一心理变化展现的是创作主体始终深藏于心的大地性,是对广西地方基层生活的一种超越籍贯的共情。又如《木村坡的温暖火塘》叙述了“我”在南宁市江西镇木村坡里看到的讲故事的“老人”和温暖的火塘;再如《高山岭顶的侗天湖》叙述了在三省坡旁的“侗天湖”,以及由它滋养生长的安吉白茶、鸢尾花和地方民众的生活观念。由此可见,何述强的散文叙述是“在地的”“向外的”,换言之,他不但叙述故乡的自然人文还将思辨的目光投射到更为辽阔的广西地方生活中,进而将对生命的关怀、对历史的思考置于更为丰富多元的现实生活图景中。
综上,散文集《时间之野》展现了创作主体基于地方生活经验影响下的对地方文化遗存的现实观照,对地方生命之生存的主体关怀。也就是说,无论是对桂北故乡人事饱含情意的叙述,还是对广西其他地方人事的摹写,何述强都将个体对故乡的体认扩展到对整个广西地区的地方观照中来,在个体抒情与文化哲思兼具的叙述中,以地方文化符号为触媒,激发各族人民的文化自觉、情感共振。
韦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