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迟子建的所有作品组成了一条长河,那她近几年出版的散文集《也是冬天,也是春天》,无疑是这条河流最静水深流的一段。这本书囊括了她十几年间写就的散文,文笔细腻,感情真挚,她把内心剖给读者,让我们感受到一个用情而美好的灵魂。
迟子建出生成长于漠河的北极村,那里一年中大约有八个月都是冬天。童年时,伴随她的是漫长冬日的冰天雪地以及单调寂寥,“家乡的冬天实在太漫长了,漫长得让我觉得时间是不流动的”。尽管如此,她却总能用一颗敏感的心,在乏味单调中找到快乐。她写过年时,父亲用罐头瓶给她做罩灯,将一瓢滚热的开水倒进瓶里,“啪”的一声,瓶底均匀地落下来,灯罩便诞生了。她写置办年货,她负责进城买年画,还可以和结伴同行的小女孩一起买些发饰和蜡烛。她写日常生活中,她最喜欢做的事是撕日历,如果没撕到她就会很生气,觉得一天的日子都没滋味。
迟子建有一颗善于发现细微美好的心灵,寻常的农村琐事她都能描写得温馨可人。她写:“镰刀钝得割草时草会发出被剧烈撕扯的痛苦的叫声,如乌鸦一样呀呀地叫,而不是锋利的镰刀割草时所发出的唰唰唰的如流水一样的声音。”她热爱农具,热爱它的愚钝和那满身岁月的尘垢。连农具这样普通日常的东西,她都能从中生出哲思和感慨,心思之细腻、心灵之精巧可见一斑。
除了温馨美好之外,全书也透着一股淡淡的伤怀之美。因为,在写下这些童年回忆的时候,她也觉察到,《好时光悄悄溜走》了:
当我年轻的时候,
我曾有过好时光。
那森林中的野草可曾记得,
我曾抚过你脸上的露珠。
啊。当我抚弄你脸上露珠的时候,
好时光已悄悄溜走。
更让她深受打击的是,最爱的父亲去世了,挚爱的丈夫也在车祸中离开了。生命中的爱没了来处,也没了归途。当她怀念过去的时光,何尝不是在怀念那些热闹的、温暖的、被爱的日子?为父亲的去世伤痛,为爱人的去世哀恸,为漫天大雪而伤怀……这是一个对世界饱含深情的女人在经历重大打击后的切切哀鸣,幽咽低吟。幸而,她有母亲相依为命,“母爱就像伞,把阴晦留给自己,把晴朗留给儿女。幸运也是因为有母亲,生命中的电影永远不是一个人的。”
作为在边境林场长大的一位姑娘,迟子建的思维与情感敏锐地探进了大兴安岭地区的每一个角落。作为一位内心细腻多情的作家,她又得以将眼光与脚步投向更广阔的世界。她离开小山村,离开哈尔滨,到香港,到新疆,到里约热内卢,南来北往间,她观察着,思索着……比如,去萧红墓,她伤怀于同是东北女作家的那种共鸣;去鲁迅墓,她觉得凡间的嘈杂像是一种讽刺;去骆宾王墓,她了悟“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的人生冷暖。甚至于去异国泡温泉时,她也能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动情,写出《伤怀之美》。旅行是会引发人思考的,深沉的思考让迟子建的作品在抒情之余更增添了厚度和深度。
没经历过苦难的人,没从苦难中笑着站起来的人,不足以谈人生。迟子建观察细节之入微,用语之精准,文笔之细腻,情感之真挚,让她的作品有了生命。这生命带着一股忧伤,同时又带着温暖,这忧伤和温暖一起构成了她作品的底色。所以她给书命名,也是冬天,也是春天。没有一个冬天不会逝去,没有一个春天不会到来。当遭遇人生的冬天时,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好好生活,静候春天的到来。
夜晚安静无扰时,不妨静静地读一读迟子建的散文,静静地感受人世间的温暖和美好。因为,好时光并不曾溜走,它从迟子建的笔下,悄悄流进了我们心间。
金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