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虫鸣叫,那是催眠曲,像好听的音乐,让我安然入眠。
更多时候,那夏虫的叫声,是大合唱,在夜色阑珊里,在月上柳梢头时,此起彼伏,有激越,也有单调的低吟。那感觉很丰富,像人的情绪,潮涨潮落,恍然如霓裳羽衣,曲调迷人。
在蒲松龄的作品中,那蟋蟀是神话了的,不是精灵,来得神秘,去得凄凉,那么意味深长。那蟋蟀,抖落在我心头,或跳弹于我眼前,并非身影,而是它的叫声,或短促,或长嘶,起承转合,声情并茂。更有趣的,听蟋蟀鸣叫,感觉尽是蒲松龄笔下的游戏人生,似乎与我有关,与世间有关。我在多年前,读到那《促织》后,才对夏虫的鸣叫,有了感觉,那沉郁的意念。
故乡有一种夏虫,有个勤劳的名字叫“纺织娘”,它叫声亮丽,像女声歌喉,清唱中显出柔美,一声长,一声短,像一个纺织娘在摇响纺车,那机杼声很亲近,也很亲切。少年时,我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夜晚读书时,常感疲惫、昏沉,就想偷懒,意欲睡去。
可是,为了继续读书,我常去屋外的空旷地,捉几只“纺织娘”回来,把它置于书桌之上,听它歌唱,逗它戏玩。就这样,我不知不觉,心情又振奋起来,我把它放了,让它优美的叫声,回归旷野。这时,我转身回屋,又伏在书桌上,继续读书。那夜,我的情绪又开始丰沛起来,读书的精神头,空前高涨。
夏夜,萤火在野地一闪一闪,不绿不蓝的微弱闪光,像跳跃的精灵,像天上耀眼的星星。我常把萤火虫装在几只透明的白色玻璃瓶里,看那群集在一起的萤火,亮堂堂的,光影犹如闪烁的歌唱,海洋般晃动,随波逐流,在波涛涌动的隐形声息,那是天上遥远的天籁,在我第六感觉中,生成美妙幻觉,迷乱节拍,生动的旋律。
是呀,我常伴着明亮的虫子夜读,书里的文字像活了,长出了翅膀。在萤火虫的灯影里,我也活了,心驰神往。多年后,我仍能够感觉到,那萤火在我的书桌上,伴我读书,又照耀着我惬意上床,安然入眠。如今,我常失眠,痛苦不堪时,很想去郊外,觅一些萤火回来,让它照耀我读书,也照耀我在深夜时,安然入眠。
童年的老家院外,开辟了一块菜地,母亲插上豆架,种上豆角。每到夏夜月光下,那豆花开满架上,绿叶茂盛,细长地挂成瀑布的豆角,如姑娘的头发一样,很迷人。夏夜,知了在不远片的一棵大树上,长啸低吟,而我透过小窗,手扶石墙,瞧着那片豆角地,似乎也有知了声,像我记忆里的凄迷故事。
有人说“夏虫而已,也配言冰”,出自古语“夏虫不可以语冰”。意思是说,那夏虫不知寒冷,无言孤独,永远都无法感知那冰的滋味。不了解,就说夏天根本没有冰,所以感觉不到冰的世界,才孤陋寡闻,不知天高地厚。这话,却让我想起另一古语———“冻冰三尺,非一日之寒。”我知道,这是另一种读书的境界,像在夏虫声中,让贫穷的书生,激发情怀,充满希望,在苦苦求索中,寻找萤火的光亮,那生命的歌声。
鲍安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