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抽光了浑水
忙碌大半天,用喉管、发动机、铁铲
对人工深度和时间沉积
进行彻底的清理。
翻到路边草地上的,几堆
红褐淤泥和石头
像动物内脏一样刺眼,并且
破坏了花园平静的表面。
因为暴露了根茬,睡莲,软塌塌
显示出开花和浮浅的修辞性。
水蜘蛛呢?难道可以在虚空里
悄无声息滑行:滥用涟漪。
锦鲤大体如此,经常缓慢地
让自我澄清的水底,变得色情。
只有这些树:鸡蛋花、夹竹桃、葵、两株杨柳
还保持着镜中的样子——
它们深知,赋无形于有形。
—— 陈舸/《清理池塘》
关注自身与日常性的写作,使诗歌的叙事功能变得日益强大,叙事的指向也由此变得岔路多多:它可能停留在事情的表层,充当“说事”的分镜头;又可能冒充小说的叙述结构,成为高潮渐进的助推器;还有第三种可能,就是在行进的过程中,冷不防地绕到事物的背后,将深藏在内里的东西“翻晒”出来,使事物获得一种本质上的呈现,让我们可以真实地感知和触摸到诗意——形象化的棱角,瞬间向我们表明,什么才是真正的“赋无形于有形”。
我倾向于叙事的第三种可能性。
这一指向,使诗歌执行了原来既定的任务:揭露和延伸事物的本质。在这里,我不想就陈舸的《清理池塘》做例行的解读,而是想通过此诗的内在暗示,说明“叙事的本质性指向”,能把诗歌引向一个何等丰盈与欢愉的境地。
事实上,这首作品就像是为本命题专设的一首“教科诗”,我不知道诗人陈舸的写作意图是否如此,但我觉得,诗人一向严谨而寓意深刻的诗学追求,在这首诗中展露无遗。诗歌一开始,就将“清理池塘”的场景作了描述:一大帮人忙碌着,将池塘里的淤泥和石头翻到路边,“破坏了花园平静的表面”。这个动作,是否意示着诗歌的深层次发掘,必然会颠覆流于浅表的叙述?而“对人工深度的时间沉积”进行的清理,大大拓宽了本诗的语境容量,使这个看似平凡的题材有了出人意表的生命力。
睡莲“软塌塌”躺着,它所展露出来的表象是“根系浅露”,然而,“显示出开花和浮浅的修辞性”无疑使它的“浅露”表象得到了具体而形象的深挖,将寓意提升到另一个层面上来。水蜘蛛与锦鲤的叙述同样如此,对上述三个因“池塘清理”而变得狼狈不堪的意象的详细描述,我想陈舸在这里作了技术上的考虑——是为了对应(或映衬)池塘旁边那些袖手旁观的“鸡蛋花、夹竹桃,几株杨柳”。这些树由于置身事外而找到一种相安无事的状态,它们将“沉积时间”用于相对平静的生长,赋“生命”于“枝叶”。或许在它们看来,这一场“彻底的清理”,似乎从一开始就显示出“无意义”的折腾。而《清理池塘》这首诗,因为陈舸的独特叙述,毫不费力地获得了富足的寓意和诗意。
诗歌的本质是抒情,这种抒情是建立在事物逻辑和具体细节之上的写作行为。空泛、藻饰的抒情,必然带来华而不实、虚空的写作,看起来漂亮,实则经不起推敲,更遑论它所承载的艺术效果了。本诗真正要揭示的核心,是“赋无形于有形”——它不是一个结果,而通过诗歌层层推进的叙述来呈现一个清晰的过程,在这里,诗人强调了细节形象在诗意构筑过程中的重要性。就是说,诗人采用具体细节还有叙事手段,将一些“无形”本质转化成“有形”事物来构筑诗意,既在形式上和过程中充实了诗歌的主旨,又在最终的结果里解决精神的观照问题,可谓一举多得。真正的高手,往往采用多种技巧、多种声音来为同一主旨服务。所以有时候在读一首诗时,也要求我们读出它的弦外之意。
谭夏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