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过世迪的文字,你就会看到他对自己遣词造句的严格。他思想深刻,逻辑缜密,笔触细腻生动;他“渴望语言的光亮”,一边要注意“细微的存在”,一边还要“警惕危险的直接抒情”。他是如何厘清词语的界限?又怎么能够一个词语接着一个词语,一句话接着一句话,一节诗接着一节诗喷涌而来?我在《一朵云》里似乎找到了答案:我是个经营寂静的诗人,而诗歌无非是发现一切静好。我不分昼夜地写作,试图不断完善文学意义上的我。我信任词语胜于信任命运本身,孤独地和自己相处。
一个喜欢独处的人,他的灵魂应是安静又丰富的吧?他耐得住寂寞,他想象丰富,触觉敏锐,感受细腻,他在现实生活与想象世界中突破重围,这无疑值得我等文学爱好者的尊重和敬爱。
《一朵云》我只看了一眼,就被题目的清新轻盈吸引了,再读,惊喜像花朵一样密密匝匝地开满了心窝。天啊,多么诗意,多么唯美,多么神奇!惊异于诗人丰富奇崛的想象,梦呓般的虚空境界,这朵云在我阅读的过程中渐渐地立体地生动地现身了,就像一个恬静的姑娘,来到了我的身边。这朵云是有个性的:它会变形,它调皮,也会愤怒、伤心;它天真、淳朴,散发着虚无的气息;它有着人的禀性,懂得人类内心的纯净……
读《一朵云》,我读出了对已故母亲的追思与怀念:“母亲去世后,偌大的房子剩下父亲和我,父亲住在二楼的房间,我则喜欢在四楼写作。有时,我走到父亲的房间,90岁的他总是坐在藤椅里看电视,一般看体育台,我站在旁边观看一番,很少和父亲长谈。有时走下一楼,望着墙上的母亲黑白照片,看镜框闪烁的光点,感知寂静是深深的。”即使我们的生活突然缺失了一个重要的人,但世界仍然辽阔寂静。母亲离世了,父亲也90岁了,两代人中间隔着一段很长的人间岁月,隔着沟通的障碍,隔着深深的孤独。孤独又是相对的,此刻的孤独不是真正的孤独,因这世间还有爱还有牵挂。无论漂泊还是独处,我们都走不出亲情的牵绊。母亲不在了,但诗人内心始终有母亲的位置,那是我们一生的精神家园。
作者笔下的云喜欢看电影。它跟着“我”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看《功夫》,看《罗马假日》,看《死亡诗社》……看到精彩或者感动之处,它也跟着欢乐或悲伤。人生如戏,我们看他人其实也是在借助他人作镜子审视自己。世界是一面镜子,你对它哭它就哭,你对它笑它就笑,一切景语皆情语,我们所看到的婆娑世界都是我们内心的映射。作家笔下的语言亦是内心的投射,是他通过小说这一艺术形式呈现出来的另一个“我”。
《一朵云》中到处是似曾相识的生活场景,散发着生命的青春气息。比如作者笔下那片空地的景致:“两株木瓜树,一高一矮,伸展着修长的茎叶,结着累累木瓜以及乳黄色的花朵。小巷清幽,整片空地闪着绿光,苦麦菜的深绿,番茄叶的碧绿,艾草的春绿,番薯叶的墨绿,和两株木瓜树高大的翠绿,相映生辉。那些木瓜果子同样饱含着青绿。两只蝴蝶在番薯叶上翻飞,一只蜜蜂在南瓜花蕊上嗡嗡地叫。一只蟾蜍,正在青菜旁边的草丛跳动,跳一下,停一下,仿佛移动一种慢。云比我更兴奋,一下子蹦出我上衣口袋,斜着身子,飞进一株木瓜树的枝叶间,然后鼓动着一种轻,在两株木瓜树之间穿梭不停。后来,它悬浮在一个木瓜果子之上,那么小的一朵云,阳光穿过枝叶,落在它身上,几个光斑闪动。柔软的阳光下,风是温润的。风一吹过来,满眼的绿就特别轻盈。这个下午,云显得那么活泼,那么白亮,我和云拥有同样的欢愉。”在旺盛的生物面前,连云也是活泼的,白亮的,令人欢愉的。可当“我”次日带着云再次经过这个地方时,木瓜树却被砍伐了。美好的事物总是易逝的,作者也难以掩饰内心的遗憾,感慨道:人间太多的事物容易被砍伐,何况是两株木瓜树?作者对待生命得失的态度,是超然的。
面对死亡,诗人的态度也是超脱的,他认为人生本就虚无。所以诗人说:“死神,你并不真实。”他虚构了《忍冬花的幽灵》,幻想并梦到了死神的形象,“死神突然扭过头对我说:我不在那里。我在那里……”真是耐人寻味。或许,死并不可怕,因为我们早晚都会跟死神相遇,难得的是作者的文字,触动了我们内心深处,给了我一次深刻的灵魂拷问,究竟应该怎样活着,才不至虚度这变幻无常的一生?
作者酷爱写作,他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房阅读或写作。他孤独,更有热爱。他写诗,写小说,写散文。他看电影,喝咖啡,还想象出这样一朵奇妙的云,与云共居一室,和谐相处。“有时读到晦暗的文字,忍不住抬起头望一下云,它发白的身子,总让我想到光。”我想,有难度的阅读与写作,应该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吧。由此,我觉得我们需要走出舒适区,不给人生设限,大胆地去挑战,去冒险,这样才会有积累出来的高度。
在小说里,作者极力描绘了一朵云闪光的一面,并在不知不觉间注入了细腻的情思,让人读来仿佛是一次恋情的回眸,一半是深情,一半是愧疚。作者笔下的云不喜欢被命名,不喜欢拍照,藉由看电影关照内心复杂的情感。面对现实的不堪,它为之落泪。最终,它还是被现实之火灼伤,濒临死亡之时,它拼尽了力气让自己化为雨水,洒在忍冬花树上。在作者的巧妙构思中,“一朵云”被赋予了童话的气息,像是一个甜美的白日梦,有着超离现实的幻想色彩。这是作者立足超现实空间,对于现实世界的观照以及自我审视的诗意呈现。
世界地图、褪色的红色长沙发、黑猫、忍冬花树等意象,重复出现在诗人的文字中,是诗人的偏爱还是有着别的隐喻?诗人游走于生活之外,又深深地参与生活之中,虚构的事物更添了几分迷人的魅力。要我说,这朵云是心性高洁的,是美好善良的,是纯真柔软的,这是一朵有思想有情感的云,是一朵诗意唯美的云。
麦晓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