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建伟的散文集《水墨色的麦浪》,乍看书题便让我倍感亲切。对麦子有特殊情感的,多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之前出生的人,作家当然不会例外,甚至比一般人感触更深。这是历史烙印,烙在了灵魂深处。
《水墨色的麦浪》是一部传承农耕文化的作品。人与土地相依共存,土地图腾,才使得中华民族文化得以绵延,富有生命力。
《水墨色的麦浪》以字为墨,诗意地勾勒出了一幅幅鲜活生动的乡村生活画卷。生活在乡村,如同生活在大自然。这种感受,或许有了从乡村到城市,又从城市到乡村的经历,才会明晰和深刻。有这种经历的作家,其文字会让人感受到更炽烈和深情。
该书30篇散文,有隐逃的倭瓜,有平原的博大辽阔,有被掰碎的土地,有大地的春潮,有吃饺子放鞭炮的乡村年,有给长辈拜年的崇敬,而孩童们手中的纸灯笼,就像平原村落里四处飞奔的梦。只有生活在乡村,将生命与大地融为一体的心灵,才会抒发出这样深情款款的文字。这些文字,会让你感受到作者笔下每一星半点的墨,每一条墨线,都饱含着对土地叙述的深情。
作者的文字在不动声色中打动了笔者,比如描写惊蛰:“大地夜行,许许多多的风走成了一条路,你会时不时地听见不知谁在呻吟,惊慌失措发出那么一声两声,不过很快,风声、草声、树枝碰撞声就把它们吞没了,星星月亮隐藏起来,影影绰绰的光亮被暗夜收了去……”比如描写雪夜:“远的村,近的树,平坦坦的麦田,孤零零的麦秸垛,我看见大雪把全世界都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花被子,万事万物都在被窝里,‘呼呼——呼呼’,睡得好香啊!”
我尤其喜欢《被掰碎的土地》。作者写到和父亲之间关于土地的故事,展现出浓浓亲情。奶奶说“有地就等于有了命”。到了爹这一辈,“不论怎么种,麦子还是麦子,绿豆还是绿豆,玉米还是玉米,红薯还是红薯,可就是不产金子银子。”爹始终没有放弃土地。“有爹在,才能保住全家人的命。”爹靠什么呢?他靠的是土地,土地是爹的命根子。土地难道不是人类的命根子吗?爹这辈子无“休”可退。“爹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和我一起蹲在大片大片的黑土坷垃里,随便捡起了一块,端详了很久很久,然后一点点开始掰它,好像在掰一个白面馍馍,左一块,右一块,上一撮,下一撮,越来越细小,一朵朵,一片片,宛如下大雪。”这段文字足以让读者的心滴泪;“如果有一天,农民放弃了自己赖以生存的土地,都不再种庄稼、产粮食了,也就是中国的农民都退休以后,我们吃什么?我很难想象在这个拥有约一万年农耕历史的国家,大片的土地被农民放弃后的可怕后果。”这是作者的思索,也是对时代的思考。
站在时代的高度,作者有对过去的追忆,有对现实的描摹,也有对未来的憧憬和思考。对未来美好的梦想与期待,恰恰是人类最需要的、无法抛弃的土地。对土地的依赖与依存,是人类的宿命。尽管高科技农业日益发达,但是健康的农业、朴素的食品理念,仍然是我们最原始的追求。当我们从农药化肥的世界中醒悟过来,最终发现了世界本真的可贵,发现了土地的可贵,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作者对几十年前的追忆,恰是如今梦醒时分的一个缩影,对健康土地的留恋和追求。“土地是命根子”,这是一个农民朴素的哀叹和呐喊,然而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之下,却具有振聋发聩的力量。由东方出版社出版的图书《四千年农夫》讲述了一百多年前,一位美国教授漂洋过海来到朝鲜、日本和中国,考察东方农夫和土地,他发现美国农业在化学药品之下,不到百年就穷尽了地力,而东方的中国农耕却历经四千余年仍然呈现出蓬勃不衰的生命力,由此赞叹东方人对于土地的智慧。而智慧的绵延,需要的是自信和更大的智慧。
《水墨色的麦浪》中许多诗意的表达,是令人难忘的一大特色。在农村,天人合一是生存的智慧。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摆脱了贫困,生活富足,生活才会变得更有诗意。在作者心中,麦浪是水墨色的,那是月光下的麦地,水墨色的麦浪像雾一样散漫开来,呈现出丰富的内涵。还有倭瓜,在绿色世界中寻找倭瓜,却发现倭瓜会“跑”。掀开一片片叶子,你会发现,“胆小的倭瓜们立马现出原形,大小老少,慌不择路,东西南北,满地乱跑。”哪里是倭瓜会跑呢,明明是少年内心对世界的惊喜,对世界的爱。“喧嚷的春潮里,我听见一只虫子在呻吟,它,小小的,肯定睡着了,说着梦话,想着某一个人。”“乡村的野月亮没有爹,大风一刮就刮跑了,小嘴一吹就吹跑了,或者是拳头一扬,就吓跑了。但是,还没有走出几步呢,回头看看,野月亮却没有跑远,就这么不远不近地跟着我。”……
在尘雾与现代的泡沫之下,《水墨色的麦浪》让我感受到了生命的本真,有了新的思索,这是大地的醒悟,也是心的醒悟。
沈俊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