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陵少诗集《沿着一条河流北上》,我的眼里浮现一个书生,他背着双肩包,沿着河流,在南方、北方、在夜色里、在波光中,寻故人、寻萤火虫;他看月亮、看落日,忆昭君、忆李白、忆秦娥、忆亲如手足的兄弟;给泰山写封信,给黄河给大海给沙漠给大风唱歌,让不再年少的我们再次梦回西园。
认识陵少时,他写古体诗。他的诗和他的人一样,是一个追求完美、拥有大爱而又纯粹的人,对他的诗歌,我一直追踪跟读。刚开始以为他是一时兴起被诗歌点燃,没有想到他不仅被诗歌点燃激情,还一步步深入到诗歌的内部。从他所写的诗中不难看出,他写诗不是为了消遣,也不是一时激情,而是在写作中获得一种照亮自己的“光”,一种能够充实和磨砺自己,并把自己“提升”起来的精神力量。
诗集分六个小辑,从“北上”“南寄”“阿丽亚”到“山水之间”“在玉茯祥”“故园旧事”,那种字里行间流露出对人与物饱含深情的感受自始至终贯
穿其中。他有超乎常人的敏感度,不是在认识,而是幻想、是虚构、是大爱、是纯粹,是采用深度意象和隐喻来塑造内心世界,并把强烈的情感埋藏在平静的文字里,以诗歌的形式守护和赞美这个残缺的世界。
在“北上”中,他用“一片新芽,唤醒体内长久的沉默”(《南礼士路的春天》);在《己亥年清明书》中,他写:“看你抱着我的母亲,给她头上/插上栀子花,看你牵着/我的手,用三寸小脚/蹒跚地走在买馄饨的路上/那时候,燕子虽在堂前/而我,却没有长大。”而在第三辑“阿丽亚”,无论是《像大海一样哭》《去孙都寻一个故人》,还是在《午夜的林荫道》《小夜曲中》,他带给我的感觉是真诚地、深情地倾诉与追寻,正如他在《午夜的林荫道》中对阿丽亚所说:“阿丽亚,你不知道/我拼命地拥抱,拥抱着来自内心的/波澜,却始终只有一个声音/在耳边轰鸣,那是——/你在梦中呼喊的/我的名字。”
这本诗集,有许多光的闪动。如:《南寄五》中“直到有光从它的内部升起”,《南寄七》中“一颗星星在自燃中点亮自己”,《寻找萤火虫》中“看见草丛深处升起了萤火虫”,《再致泰山》里“一棵香樟树/在苍茫的山色里/发出/金色的光芒”,第六辑故园旧事《夜行》中写:“我一定会顺着/指头的方向/变成一束奔向你的/月光。”《良夜》里“猫的影子沿着/一条弧线,跑进/一排沉默的香樟树林/那蜷曲的光,释放出/善意,让舒马赫和我/一起苏醒”等等。作者在寻找光,寻找照亮自己的光,并让光照亮黑暗,就像是看见雨水、雪水和汗水,从那些叶片和花瓣上滴落,融入清泉和溪流,她们欢快喜悦、她们无可奈何、她们不再喧哗,小心翼翼地在无尽的日月轮回里,如一缕微微波动在城市深处或乡村旷野的脉息,如年迈慈祥的外婆轻轻拍打的手掌,如母亲唱着悠远古老的谣曲,如灯塔上放光的灯盏,忽闪忽闪的,用微弱的暖,让我们安心地生活,安静地入眠。
一个拥有大爱而纯粹的人,他的诗歌必定是拥有爱与善良,必定是来抵抗和阻止内心的暗与黑的。所以他在《潕阳河》中写:“那些求子嗣的朋友们/我替它保佑你/都能得到/乖巧的儿女”;所以他在《玉茯祥小夜曲中》写:“如果月光愿意/我真的愿意为她重新生下/这些儿女”;所以他在《在黄埔军校旧址》中写:“而我,却逆着他的方向/走进那风云宕荡之中/替他读书,打仗,给爱人写信/并代替他/死在异邦”;所以他借虚、借幻、借梦、借影子对熟悉的地方一而再、再而三饱含深情地吟唱。
陵少善于从熟悉的、习以为常的事物入手,写出别开生面的发现,或者说对自身的生命世界有了前所未有的发现。如《旧汗衫》《误入人间的麻雀》《沿着一条河流北上》等等。
从南到北,从北到南,从山水间到故园旧事,作者通过不断穿越、不断行走,使词语本身回到它那神话般的家乡,不得不在词中跋涉,并伴随着漫长而艰苦的反思与心灵的觉醒,就像这个时代,北上、南下,人在异乡面对生活,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是像流星掉进更深的夜色,还是像流水,沿着一条河流继续北上?
读陵少的诗,不由得理解了一位48岁的男子为什么会在人群嘈杂的相亲角读温柔的、美好的爱情诗。也许很多人会认为写诗是无用的,而面对灾难,面对苦闷,诗人却能借助语言,让一棵树、一朵云、一条河流,甚至一只蚂蚁给人力量、给人信心、给人安抚、让人醒悟。
面对复杂的世界,平凡的生活,我们所遇到的正是一个不再简单地说出“好”或“不好”,而是怎样更真实、更深刻地把握它的问题。显然,单凭感情已无法面对生存,在今天,一个诗人还必须穿过困惑而达到一种更智慧的境地,力求让一片土地和一条河流自己站起来开口说话,这就如陵少的诗集,读它,就如看到他正沿着一条河流吟诵:“今夜,我们坐在单向空间/却沿着两个方向从/不同的认知里,重新回到运河/但不是每个人都/——找到了答案”(《沿着一条河流北上》)。
毛运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