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苏东坡吃茶》(湖南美术出版社2024年6月出版)是知名茶文化学者周重林的新作。他精心梳理了苏东坡与茶相关的50余篇诗、词、文章,辅以权威注释和白话翻译,细细钩沉出一个精致、闲适、清新、充满人情味的东坡茶世界。
周重林轻轻掀开历史的帷幕,让东坡茶中佳句跃然纸上,仿佛东坡居士正于竹影婆娑间,以一盏清茗邀你我共饮。
茶与诗,在东坡笔下悠然交融,绘就了一幅幅文人浪漫的生活画卷。作者在该书中细细勾勒出东坡茶的版图。蜀地煎茶的古风,在茶汤中佐以姜、盐等调味料,深深地根植于东坡茶的生活习惯里,他在《寄周安孺茶》里提到,“姜盐拌白土,稍稍从吾蜀”。苏轼爱茶,又岂止于蜀茶呢?“浮石已干霜后水,焦坑闲试雨前茶”,在疏林渺渺,晚鸦云集的谪途喝大庾岭的焦坑茶;“未办报军青玉案,建溪新饼截云腴”,学生王适寄来祝寿诗与礼物,东坡将福建的建溪新茶酬知音;“雪芽我为求阳羡,乳水君应饷惠山”,柳絮纷飞的时节两个风雅闲人在山水清佳之地品着阳羡雪芽。当然,他最爱最珍视的其实还是北苑贡茶,“看分香饼,黄金缕,密云龙”,在某个华丽的宴会后,苏轼酒醉微醺,将皇家赏赐的密云龙小心翼翼地展开,一缕茶香在月色之下氤氲撩人。
但凡喜欢喝茶的人必讲究用水,苏轼也不例外。作者在书中提到,无锡的惠山泉,自茶圣陆羽评点以来,牢牢占据天下第二泉的位置。苏轼泡茶,惠山泉是首选。苏轼有诗云,“独携天上小团月,来试人间第二泉”,苏轼用惠山泉水点小龙团,茶香千古萦回,更是滋养了他的文气与才情。
苏轼不仅讲究烹茶用水,对于煮水器具也颇有研究。在他看来,“铜腥铁涩不宜泉”,相比那些金属腥气的铜壶铁壶,石质的铫子烧出来的水最接近原味,于是他写道:“且学公家作茗饮,砖炉石铫行相随”。
东坡的茶诗不仅仅是对茶、水、器的简单记录,更是宋茶美学的典范。周重林认为,东坡于石塔寺所作诗里的四句茶诗,“禅窗丽午景,蜀井出冰雪。坐客皆可人,鼎器手自洁”,简明扼要地点出了宋茶美学的境界:三不点——茶不好不点,景色不好不点,来的人不合适不点。而这也正是东坡茶的至高品格。
茶文化的精神内涵,在东坡笔下化作涓涓诗意,尤为深刻而超脱。苏轼用《史记》的体例、拟人化的手法,撰写了一篇传记小品《叶嘉传》,为茶的一生立传。苏轼托物言志,他为“叶嘉”设定了一个良好的家世背景、坎坷的人生经历及无私的本性,刻画出一位兼济天下、刚正不阿、志向高洁的君子形象。苏轼对叶嘉的评价落定在“正色苦谏,竭力许国,不为身计,盖有以取之”,身在江湖,心在黎民,拳拳济世为怀的心肠令人感佩。
《叶嘉传》俨然是苏轼自己的写照,通过茶的口吻,让我们瞥见了茶里的人性。文中叶嘉的“风味恬淡,清白可爱”“叶嘉真清白之士也”,“清”为茶之上品,也是东坡茶的情趣与态度。在某个斜风细雨的冬日早晨,天气微寒,淡淡的烟雾与随风飘荡的柳枝使河滩显得妩媚迷离。苏轼提笔写下:“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作者还考究了苏轼诗词中“清”字,在《江神子·相逢不觉又初寒》里,苏轼用清欢表示离别的感伤,“从此去,少清欢”;到了《满江红·忧喜相寻》,清欢便有了别样的意思,“箪瓢未足清欢足”。不是纸醉金迷,不是郁郁寡欢,而是一种清雅之乐,也是进退自如的余裕。
感官的享受和情感的抒发只是东坡茶之清幽一隅,他在品茶的过程中,往往能够体悟到人生的真谛,生活的哲理。熙宁八年(1075年)冬天,在密州太守任上的苏东坡收到蒋夔寄来的茶饼。那时候,他刚从杭州到山东密州为官,从鱼米之乡到了面粟之地,饮食上的落差极大。收到友人寄来的茶之后,他写道“人生所遇无不可,南北嗜好知谁贤。死生福祸久不择,更论甘苦争蚩妍”,人生一世,如肘之屈伸。携小龙团试惠山泉时有之,咀嚼草木聊以自慰时有之,人在草木间,东坡茶里的豁达与超然便呼之欲出了。
品读此书的旅程,其实就是跟随周重林的笔触,穿越千年时光,与东坡居士共赴的一场场茶与诗的盛宴。
最终,当我掩卷长思,那份由东坡茶诗所引发的思考与感动,却久久不散。东坡的茶,是生活情趣,也是人生哲学,是清欢与哲思的交融,是淡泊与超脱的展现。啜饮这杯东坡茶,人生的酸甜苦辣,似乎都化作一盏茶中的淡淡清香。
全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