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广西作家何述强散文集《时间之野》（漓江出版社2023年12月版），始终感受到全书37篇题材各异的文章，被一条时间线索魂脉贯穿着有关故土、人情、游历的纵深思考，直到读到书的最后一篇《刀锋上的光芒》微段落里其中一句：“我理解的散文，应该像是在万里长江坐篷船时打开的那扇窗口。”于是感怀故乡、行走感悟，构成了何述强的写作语境与抒情姿态，像打开大江上篷船的窗口一样，饱含真挚深情，让人共情而豁然开朗。“仿佛一道电光/照亮记忆里的事物”如此诗句也从脑海中跳脱出来，《时间之野》的目录里，竟也有以此为标题的散文：《仿佛一道电光》《照亮记忆里的事物》。我对《时间之野》的阅读正是通过这二篇散文来“打开大江上篷船的窗口”，渐渐领略到仫佬族散文家何述强能让他获得恒久激情的“隐秘的印记”，时间之电光照亮记忆的诗意，正是贯穿《时间之野》散文集始终的主线魂脉。
《时间之野》收录了作者近年来创作的代表性作品，共分3辑，“隐伏的村庄”，写故乡的人和事；“仿佛一道光”描述的是风物人情；第3辑“江山诗意此中藏”则是何述强游历各地的游记。涵盖了其个人成长、历史思考和现实思考等多个主题，无不展示了作者深厚的国学功底和对生活的深刻体悟。作者写作时的具体环境与姿态，一定会对作品的题材选择和审美趣味产生影响。
每次踏上故土，那些不起眼的一草一木，思绪开始疾驰，迎接作者的是自己的精神故乡，他在《时间的鞭影》里问“在田野中奔跑的童年不知道什么是时间。”大概就会被“一样的田野，不一样的感受”所牵绊，出走半生“到了今天，我更愿意把那根绳子理解为时间的鞭子”。在隐秘的村庄中，那些消失了的，和学生时代的过往都把读者拉回到那些作为物质意义的时间之绳、形而上的乡村美好的事物中，继而有更深远的超越文本的思考。在另一篇写亲人去世的文章里，何述强更是在伤痛中描摹了经历亲人的死亡是一段多么刻骨铭心的历程，把归途的另一头，艰难又无法逃离的“被挤压得像弹簧一样的故乡”，读来令人感同身受，博大精深的对故乡的眷恋情怀无法消退。
伴随时间之野难以扯及的，是渐行渐远而又如同亮光一般照耀自己的生活的是父辈的理想境界，是他们生活着的离愁与想念，恓惶与妙谛的诗意，浸满在光亮如初的这本散文集里的每一篇文字。离愁与想念的诗意不断孕育萌生，亲情、乡愁、童趣、民俗等等离愁与想念的诗意主动在作者的脑中成像，作者感动着下笔，娓娓叙述，淡淡离愁却无限惆怅绵长，浓浓想念往往会寄托在富有生命力和历史沧桑感的载体物象和人物形象中，有家乡亲人，有没有名字的一只狗，或卑微或宏大，读者随着作者毫不煽情的诚恳表达而共情动容，读者也跟着作者的笔触而身临其境，回到作者的老家，跟作者的乡邻叙话，一起感应安宁的精神指向。《故山松竹月》里月光映照了记忆中的童年，《来宝》《故乡是每个人心中隐秘的事物》《沉寂中的轰鸣》等等篇章中，在一次又一次回环往复的出行与返程中，构筑起那回不去故乡的情感，这些情感已经为具有作者独特个人情感印记的诗意表达。打开文字就如“打开大江上篷船的窗口”，不管走多远，身后一直有往事牵绊，归向故乡的路途，却在无意中契合和表征了这部散文集中“隐伏的村庄”所营造和散发出的独特诗意，而正是这种诗意最终被作者何述强演绎成为激发出来的最贴切的审美形象表达。
《时间之野》的诗意之美，还同样体现第二辑的“仿佛一道光”里，在记忆与当下的虚实中对应上，无论《深夜，与一坛酒对话》还是《青龙偃月刀守护的阅读》《荒野文字》等等篇章里都散逸出的淡远悠长的肃穆与现实思考相融的诗意之美。古碑中隐藏的人文历史与现实如轻尘般的场景其实已经消失了，作者所描写的，都是“被风吹散，被雨打湿，化为尘土”的记忆，现实中的虚空往往像绘画中的留白，作者的叙述越绵长就越多遗憾，诗意就越浓烈，虚景与当下实景的对称叙事，带来无限想象，诗意因之更加氤氲纵深。
何述强的文学之眼，关注着时代的转折，他游历的时空就是让文字随着作者独到的视野来打开另外一个窗口。正如第三辑里的《用一根琴弦征服世界》一样，散文家何述强用他的游历，现实主义映照历史思考来在时间的长河里带给读者深远的思索。于是《时间之野》散文集里面读者随作者一起游历的现场经历和思考，在回环往复中流动起来，广阔的历史从背景中走到前景，现实中的行迹又有泣血般辉煌底蕴。多数篇目娓娓道来看似风轻云淡的叙述，却在回望历史中有感怀，有疼痛，有淡淡的惊喜，更多的是明亮的充满希望的恋恋不舍与再回，是作者自己跟个人历史跟彼时彼景握手言欢。第三辑《江山诗意此中藏》收录的散文确实如此，既描写了小我侵入了浑然天成的史料中，也注重发掘大世界与小世界遇合的价值与现实意义。作家笔下的故乡与远方，不是邮票大小的闭门造车，而是连续不断感受到外部世界侵染、冲击内心的精神原乡。何述强笔墨浓重，在《木村坡的温暖火塘》里说“就像平静的潭面，可以映照出灿烂的星光，就像浓荫茂盛的古树，能够感受到细细的微风”，在《江山诗意此中藏》里“一个饱含江山诗性的地方，呼唤更多的大手笔在这里诞生”……这些微观叙事，却有着纵深的历史意识与更开阔的空间意念，可谓江山的险峻易于激发作家的灵感，游历过的小小的地盘对比宏大的历史冲突更显幽小深沉。
合上《时间之野》，时间概念再次以“故乡——远方”回环往返的方式，散文家打开大江上篷船的窗口，让沿着时间之河的叙述和诗意与思想达成和解。一处看似漫不经心的描述，都有与之相呼应的文本细节来支撑，而每一处转折回环的细节处理，同样拥有与之相匹配的情感出处来完成前后呼应。这是散文家特有的文字力，同时也是他的天赋所在，读着这样的散文一如打开个人精神世界镜像里的另外一个窗口，能够抚慰若有若无的光芒，抵达相同的“时间之野”……
丘文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