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书柜前，望着一本本散发着墨香的图书，我的内心感到充盈而安宁。独坐窗前，坐拥书城，打开那本发黄的旧书《水浒传》，父亲的面容不由自主地浮现在我的眼前，“我就喜欢看到娃娃读书，爱读书才有出息”这句话在我的耳畔回荡。
我自幼就喜欢读书。我上小学的时候正是乡村的孩子课外书极度匮乏的年代，书包里除了一本语文，一本数学，别无其他，倘若偶尔获得一本连环画，便会视为珍宝。后来，我打听到，小人书连环画在十里外的县城里有一家希望书社可以买到，便像一个寻宝者终于发现宝藏一般，迫不及待地缠着伙伴们陪我去打探实情。
一个阳光灿烂的星期天上午，我和伙伴们把自己从山上采摘来的蘑菇、竹笋、蕨菜装进一只竹篮里，提到县城街市上卖掉，换了点棒棒糖和饼干，剩下每人不到几毛钱。我们一路奔走，终于找到了那家希望书社。玻璃柜里一本本排列整齐的书籍吸引着我如饥似渴的目光。但当我看到书的标价时，渴盼拥有的心顿时失落了，只好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气，这些书对于我来说可望而不可及。我们流连徘徊在新华书店和街边的书摊、售书亭之间，只能捧起来翻看，直到夕阳西斜，才依依不舍地踏上回家的路。
回到家中，我见到父亲正在剁红薯藤和野菜，准备熬猪吃的潲食。我走到父亲身边，玻璃柜里那些连环画小人书浮现在眼前，嗫嚅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父亲见我吞吞吐吐，便停下手中的活计，问道:“什么事？有话就说嘛!”
“我想要钱！”当这四个字从我嘴里蹦出来，我自己几乎都吓了一跳。我知道当时家里的境况很困窘，居住的半座土砖瓦房刚被龙卷风摧毁，还没来得及修建成青砖瓦房，父亲在山村小学当民办教师，收入极其微薄，我竟然敢开口向父亲要钱。
父亲并没有责骂我，而是平静地看着我，眼睛里流露出疑惑的神情。不一会儿，他问道:“你要钱做什么？”
我低声答道：“我想买一本书。”
“需要多少钱？”
“一元七角。”我低下头，声音更低了。
父亲掏出一卷揉得皱皱的毛票，仔细数了起来。为我缝补衣服的母亲探身向父亲喊道：“家中吃盐点灯都得算计着节省，哪还有钱来买闲书？”接着又板起面孔对我吼起来：“家中基本开销都成问题了，你竟然还要钱去买书？”
父亲却将一小叠钞票郑重地放在我手心里，大声地对母亲说：“我就喜欢看到娃娃读书，爱读书才有出息！”
当放“五一”假，希望书社里那本一元七角的《长征》紧贴着手心时，我整颗心欢悦得犹如天空飞翔的小鸟，立马就如痴如醉地读了起来。
书很快就读完了，我却不敢再向父亲要钱买书，母亲的意思我当然明白，要体谅家庭的难处。何况，弟弟还在穿着我曾经穿过的打着补丁的衣裤哩！但是，父亲那句“我就喜欢看到娃娃读书——爱读书才有出息”却像一粒饱满的种子，悄悄地在我的心田里生根发芽。
家里实在拿不出钱来满足我读书的愿望，父亲很是心疼。他只要一有时间就将曾经从书本上读过的故事讲给我听。有时，他一边搭豆角架一边给我讲《悬梁刺股》；有时，他一边剁猪草一边给我讲《西游记》；有时，他一边制作粽子，一边给我讲《屈原》的故事；有时，他一边烧火做饭一边给我讲安徒生的童话……烈日炎炎，我在娓娓道来的故事里乘凉；寒风呼呼，我在絮絮叨来的童话里取暖。就这样，我在父亲讲述的故事里懂事、成长，为梦想插上了腾飞的翅膀。
渐渐的，父亲口述的故事已经无法让我心满意足。我心中更渴望亲手捧着书来细细品读。有一天晚上，父亲带我们兄弟仨到邻近的村庄里观看了两场露天电影——《武松》和《四渡赤水》，引发了我对古典名著《水浒传》和红色文化的浓厚兴趣。回家的路上，夜色苍茫，眼前一片黑暗，父亲打开手电筒，对我们说：“读书就像是在暗夜里拧亮手电筒，发出一束光，照亮你脚下前行的路！”我细细咀嚼父亲的话语，突然脑袋里灵光一闪，为什么不自己想办法挣钱买书来读呢？我要努力追寻生命中的那一束光，照亮茫茫的前程。
从那以后的每个周末，我都瞒着家人去捉鱼。我把捉来的鱼装进水桶里，藏到奶奶的屋里，养在瓷水缸里。我偷偷地带着一个多月来捉到的鱼用水桶装着带到城里街上，换得了四元八角钱，然后径直跑到希望书社卖书的柜台前，指着那本梦寐以求的《水浒传》，说道：“我要买这本书！”
售货员报了价：“二元六角！”
我把还带着体温的三块钱递给她，仰着下巴骄傲地接过书和找回的零钱，拎起空水桶，飞一般跑回家里，把剩下的钱交给了为柴米油盐操碎了心的母亲。母亲欣慰地笑了。
每天放学回家，我便捧起那本《水浒传》来读。我被武松鲁智深等英雄忠义的豪情与替天行道惩恶扬善的壮举深深地感染，对宋江的愚忠招安却深感痛惜。
暑假里，我背着泡沫箱去卖冰棍，不顾热汗涔涔地捡拾废品，挣得十来块钱。我跑到新华书店，买下了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我夜以继日地捧读着，趁着油灯散发出昏暗微弱的一道光，徜徉在保尔的世界里——面对凶恶的敌人，他没有屈服；面对磨难的挑战，他没有退缩。他为理想而献身的精神，钢铁般的意志，顽强奋斗的品格，深深地感染着我。保尔的坚强意志和爱国情怀深深激励着我，让我也变得勇敢而坚强。
后来，家里的条件逐渐好起来，父亲转了正，我参加工作以后，书架上的书也越来越多。但那三本书却像老古董一般，那些如痴如醉的读书时光和父亲那句“我就喜欢看到娃娃读书，爱读书才有出息”，一直是我最珍贵的收藏。
每当打开一本本心仪已久的书，我便觉得生命中有一束照亮心灵的光，穿透黑暗，照亮梦想，我更觉得自己正青春年少，意气风发，内心总期待着迈向充满希望和诗情画意的远方。
那些沉醉于书本的旧时光，像承载梦想之船远航的河流，在我的脑海里无尽地吟唱着希望之歌。
坐拥书城，我不禁吟叹：书香醉人养心久，灯塔照亮追梦人。
胡吉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