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脑袋”,是我一位生性幽默的邻居的俏皮话。他碰到人,从不说“吃过了吗”,而是说:“嗨,喂脑袋了吗?”不知他这俏皮话的人,乍一听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对邻居的俏皮话,我开始不以为然,但在一次劝女儿多读书而被她反问“有什么用?”时,一瞬间我发现这三个字是最好的答案。问读书有什么用,就像问吃饭有什么用一样没有道理,肚皮要喂,脑袋同样要喂的。吃饭——喂肚皮,是摄取物质营养;读书——喂脑袋,是摄取精神营养,一个人必须摄取两种营养,否则,只能算是个残缺的人。我对女儿说,读书与吃饭是一样的道理,吃一顿饭人不一定会长一坨肉,但每天吃,人不知不觉就长高了,就强壮起来。读一本书不一定看得出人有多大长进,但不断读,不断读,人不知不觉就达到了新的精神层次,成了思想境界较高的人。
当今的读书人,把一个“用”字看得太重,巴不得上午栽树,下午就歇荫,因此重实用的书而轻文学典籍,后者不能立竿见影地为他们带来好处。有人在大学校园做过调查,年轻的学子们对计算机、外语、企业管理之类书籍有着空前的热情,而人文类却很少人问津,调查者问何以这样厚此薄彼,学子们说:“读这些有什么用?能为我们找到饭碗吗?”问得调查者哭笑不得。用实用主义的态度对待文学作品,实在是一种目光短浅的表现。人文类书籍虽不能教人谋生技艺,但它能使人逐渐成为完整的真正意义的人,而不懂人文类知识的硕士、博士,不过是高智商的野蛮人。高智商的野蛮人,是在“喂脑袋”的过程中过于偏食造成的。
古人读书也讲“用”,即通过读书改变人生命运,从平头百姓变为达官显贵,如此一来,“黄金屋”“千钟粟”“颜如玉”都有了。这其实与真正的读书精神相去甚远。黄庭坚说了句很有意思的话:三天不读书,便觉语言无味,面目可憎。在他看来,“喂脑袋”似乎比“喂肚皮”还重要,肚皮饿三天不打紧,脑袋饿三天,人的气质和品位就会发生退化。这样看读书之用,比宋代的皇帝老儿高明得多。读书的全部意义在于一个“养”字:养脱俗之心,养浩然之气,养铮铮傲骨,养炯炯慧目。有一首歌唱道:借我一双慧眼吧,让我把这纷扰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到什么地方去“借”?书上!套用宋真宗的话,不妨说:书中自有洗心汤,书中自有明目羹,书中自有巨能钙。认认真真地读书,人绝不会再停留于原状,他会一步步走向成熟,走向智慧,走向崇高。
尽管读书之“用”大焉,但读书的最高境界却是读不求用。读书求用,起意便低,动机便俗,难以领略读书的真趣味,难以获得读书的大用。读不求用,就是抱着类似“喂肚皮”的平常心读书,不追求眼前琐屑的功利,只有这样子,读书才会成为毕生优雅的陶醉,不求用而终获出人意料的大用。
真希望,读书人每日相见,都能幽默地问一声:“嗨,喂脑袋了吗?”
作者:东方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