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时间我非常艳羡现在的小孩子,总觉得他们赶上了好时代,不缺衣少食不说,而且精神食粮也是主打一个丰盛,估摸着孩子们对“匮乏”这个词比较陌生,远没有我们这一代人体验得那么深刻。
某个周六的下午,读初中的女儿用惯常的口吻对我说:“妈妈,这星期别忘了给我买法国作家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以及美国作家海明威的《老人与海》。”我有些疑惑不解地问:“为何那么喜欢外国作家的作品呢?”女儿听了我的发问打趣道:“文学无国界嘛!其实我还没有说完,再买一本《朱自清散文》,您打小崇拜的作家我放在后面压轴。”对于女儿开出的书单,我向来是有求必应的,买回来以后看与不看那也是她的自由,我从不过多干涉。
回想自己的童年,父母虽然都是工薪阶层,但生在一个穷乡僻壤的乡下,衣食勉强,娱乐活动不是下河摸鱼,就是上树摘果,再不就是自制一个铁环滚来滚去的,毫无新意。骨子里渴望读一本课外书的念头却因无余钱而搁浅,百无聊赖的我如若能逮住被遗弃的旧报纸,那是从头读到尾,一个字也不肯遗漏。但凡看到同龄人手里有本书,我会悉数掏出零食,只为换来一睹为快。那时大多数家庭都不富裕,只能到处蹭书读,你半天,她半天,不知不觉间就度过了愉快而又清贫的童年时光。
举家搬迁到县城以后,终于可以逛一逛小城里的书店与偏安一隅的图书馆,可是我发现县城图书馆里的书实在太单一了,倒是新华书店里的书种类繁多一点儿,于是稍有空闲,我便想要去看书。但那时的我有点儿自卑,再加上些许敏感与囊中羞涩,脸皮就特别薄,待真正到了新华书店,面对店员无比热情地问东问西,我的内心就不禁慌神了,怯怯地失去了翻动书页的底气。明明刚打开扉页,她就急不可耐地让我下单,瞬间感觉一点儿也不自在,这种逛书店的不适感恰如戴望舒在《记马德里的书市》所记述的那样:第一,他分散了你的注意力,使你不得不想出话去应付他;其次,他会使你警悟到一种歉意,觉得这样非买一部书不可。这样,你全部的闲情逸致就给他们一扫而尽了。你感到受人注意着,监视着,感到担着一重义务,负着一笔必须偿付的债了。于是我只能匆匆合上书,要么舍弃不看,要么像抽盲盒一样买回去就读。现在看来也不能怪店员没有耐心,以前的新书大多没有塑封,如果前去蹭书的人太多了的话,难免会有折印,影响销售也实属在情理之中吧。
后来我发现旧书摊是读书的好去处,你可以置身摊前很随意地拿起一本旧书翻看,然后挑挑拣拣,最后以低廉的价格买一两本回去,即使是不买也没关系的,反正摊主也不催促,更不会问这问那的,摊主之所以持有这种态度,大概也如同戴望舒总结的法国书贾对于顾客的心理分析:如果这次不买,那么也许是因为他对于那本书的作者还陌生,也许他觉得版本不够好,也许他身边没有带够钱,也许是他根本只是到书店来消磨一刻空闲的时间。而对于这些人,最好的办法是不理不睬,由他去翻看一个饱。如果殷勤招待,问长问短,那就反而招致他们的麻烦,因而以后就不敢常常来了。那时候光顾旧书摊的人还真不少,不是说读书人不喜欢新书,而是旧书更有性价比,他们不在乎新旧,更感兴趣的是里面的内容。每读到一本好书就像是与之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虽然曾经读过的书已不复记忆,成了过眼云烟,但我深信它们融在了我的骨血里,深藏在气质里、在谈吐上、在胸襟的无涯,当然也可能显露在生活和文字中。
现在我已经实现了买书自由,可是市面上书店大多数举步维艰不断地缩减,以学生的教辅居多,读书人更热衷于网上买书,我早已不再蹭书,而是一有心血来潮就买回来好几本书,它们静默在书柜里,只等着我哪天有空前来拜读。可如今的我为了生存而挣扎,为了碎银几两,耗费了大量的精力,留给自己的阅读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只是某日与一位街头读书的少年偶遇,脑海里回想起自己那段无忧无虑的纯真岁月,不禁感觉蹭书的美好时光真香。
作者:杨志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