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罪魂灵》这个小说名,我即刻想到了果戈里的《死魂灵》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我想这一定是一本呈现社会沉重、鞭挞人性丑陋、挖掘深入、思想深刻、底蕴厚重的小说。
于蓝冰的写作生涯而言,这篇小说是他的回归之旅,是他在尝试了象征、荒诞、意识流等现代派,抑或后语言写作之后,从语言方式和表现技巧上的回归。小说在叙事内容上体现了本土化、现实性、客观性的特点,背景突出、落脚沉稳、人物故事具体可感,与作者以往多以抽象、虚幻为主的表现大相径庭,这种转变,在我看来是令人欣喜的。
下面笔者谈谈这部小说的几个特点:一是语感优美,富有诗意。特别是在表现细节和心理状态时,细致准确,生动形象,比如:A发现小葛微笑的时候特别美好,她的唇线轻轻抿成一条线,唇边细小的绒毛,宛如早春刚露头的一缕秀色,若有若无,淡淡隐隐。一双大眼睛明亮澄澈,宛如一座处子的湖泊。再比如写声音:每个字的发音都清晰明确,从小葛的耳廓里穿过,进入到她的耳蜗,到内耳,再传到大脑皮层。小葛感到一缕凉风洞穿了她的内部,就像一颗钓钩勾住了她的身体。
从小说开篇的几章看,小说貌似接近苦难叙事,作者却没有煽情式的“哭诉”,在减轻“词语重量”的表达中似乎还有一丝轻快和诙谐;通观全篇,语言表达冷峻客观,没有沉重和生涩的感觉,也没有佶屈聱牙的违和之处,在流畅舒缓里给人以诗性之美。
二是小说长于描写,而短于叙述。描写的精当美妙无疑是小说家必备的功底,但作为长篇小说,缺少适当的叙述,总是把人物冲突和事件发展穿插在描写之中,只作简单的交代,会使事物变化的整体相关性和合理性显得单薄和突兀。
比如,A在巧遇王晟,捡到白瑾瑜的钱包后,立马成了地产公司职员,两年后成了经理,王晟死后又成了董事长,简单了点,甚至有些不太合理;还有王晟失手打死工头,自己又狱中病死,因为缺少叙述、铺陈、伏笔等手法,使人觉得有些突然。按常理,工头会去找分包公司负责人,董事长绝不会直接面对工头,更不会失手打死人。还有打死人后,A和白瑾瑜去工棚慰问,不见灵棚,死者家属也平静,似乎不尽合理。等等,我觉得这些是作者在减少叙述后,带来的文本缺失的必然现象。
还有一种情形是作者把自己的自我意识和人格心理投射到小说人物身上时,自以为对小说人物的身份、能力、价值等有清晰的认识,而实际却存在自我认知的偏差,从而影响到了人物塑造的真实性和丰富度、叙事进展的张弛和节奏、事件关系的内在链条和推演逻辑、整体结构的搭建方式和合理程度,或许这才是更为主要的原因。
三是小说人物的“异质化”呈现。小说人物的异质化是指在文学作品中,人物角色的多样性和独特性。这种异质化体现在角色的性格、背景、动机、行为和互动方式上,使得每个角色都有其独特之处,从而增强故事的丰富性和形象深度。
作者对《罪魂灵》中人物异质化的设定相当明显,几乎每个角色的出身、教育、社会地位等背景都是独一无二的,这些背景因素影响着他们的世界观和行为模式;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欲望和目标,这些动机驱动着他们的行动,并与其他角色的目标产生冲突或合作,A与三个女性角色的性格特征是多维的,作者通过对他们的思想、情感和秘密的揭示,使其人性的复杂性和独特性得到了深入挖掘,有了人物形象的异质化呈现,从而形成了个性鲜明和精神深度的角色,人物就更真实可信起来。
与从正面入手,抽丝剥茧逐步引进负面成分的塑造方式不同,《罪魂灵》的作者对所有人物的出场,几乎都有迫不及待的负面呈现,然后才有人物身上的善良与美好,这或许与作者认为所有人从出生就带着原罪的思想相契合。
四是小说中的怨乡情结。怨乡情结是一种复杂的情感,涉及到对故乡的深刻怀念和批判。这种情结在文学作品中常常表现为对故乡的热爱与不满、依恋与怨恨的交织。
莫言的作品中,在对故乡的深刻描写,夸张与变形的文学表达中,不难看出作家的乡土情结与怨乡情结并存的复杂情感。余华、阎连科、鬼子等等作家的作品中都有这种情结的存在,这种怨乡情结使得作家能够通过文学创作,探索故乡与个人、社会之间的复杂关系,在社会批判和历史反思中对故乡文化价值和社会变迁作深刻反思,正是文学作品在深层的文化、心理和社会意义上的价值所在。
按一般的社会标准来看《罪魂灵》中的人物,没有一个是正常的,他们对生与死、爱与恨、成与败、荣与辱、好与坏,似乎没有什么强烈的欲求,也没有什么底线值得坚守,这或许正是作者把面对社会变迁时,把产生的文化焦虑隐藏在怨乡情结中的最好表达。
下面我想谈谈另一个问题:如何将生活的真实变为艺术的真实。
在反映现代人道德良知,探讨人类存在的困境,展现个人在社会中的孤立和绝望以及人在面对自由时的焦虑和选择这样的主题时,我们的前辈大师,如:加缪、卡夫卡、舒尔茨等人已为我们创造出了绝妙的范本。他们打通了现实与幻想,正常与怪诞,存在与虚无之间的文学通道,使得荒诞不经的东西在超现实的文学世界里得到了合理的存在。
《罪魂灵》第一章,“你们的灵魂都坏了”的描写,我觉得是个很好的开头,在隐约之中浸染出了荒诞的色彩,也为全篇定出了基调,然而接下来,作者却淡出了这个色调,走进了真实的现实世界,从而出现了一些不合理的情节。
所以,我认为《罪魂灵》在表现方法上还可多些现代元素,在丰富的表现中得以风格化的呈现,使艺术魅力和文学价值更具高度。
彭定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