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是陶艺世家,往前数五代,没有出一个读书人。到父亲这一代凭借陶艺之技日子也是挺滋润的。劳作之余,小学毕业的父亲温一壶酒,小酌几盅,兴起处,随口吟出几句打油诗,颇为自得的模样很是有趣。这个时候,小学四年级就辍学了的母亲,总是很虔诚地用她那娟秀的字迹把父亲吟的“诗”记录下来,日子久了,竟也积下了薄薄的一本“诗词歌赋”。于母亲而言,这是她辛劳繁重的岁月中最宝贵最浪漫的财富了;于我而言,则是一颗种子,一颗做一个读书人、做一个比父亲有“学问”的文化人的种子,就这样种在了心底。
对于陶艺传承,父亲对我并不强求,最喜欢的就是带我一起记账、算账。这个时候,若有空闲,母亲总会端来一杯茶,静静地看我们父子俩谁记得更有条理、算得更准。每每当我指出父亲的错漏时,母亲总是很开心很自豪地说:“我儿是块读书的好材料。”这个时候,母亲由内而外散逸开来的慈爱与温暖,时至今日我依然能真切地感受到。
我书读得好,于母亲而言便是最大的欣慰,是所有的辛苦与劳累的缓解剂。于是,我一有闲暇便读书,小人书翻了一遍又一遍,人物故事牢记在心。当母亲一人静静地纳鞋底或缝补衣服时,我便现炒现卖给她讲故事。这个时候,母亲总是带着笑意,甜美舒畅。
到了小学四年级,偶然觅到一本长篇小说《第二次握手》。正是暑假时,从翻开第一页开始,我便如痴如醉,沉迷其中,不能自拔。顺着故事情节的发展,日读夜读,疲倦到睁不开眼时便迷迷糊糊睡去,睁开眼,就接着读,如着魔般,三日三夜,方才读完。自此,一发不可收拾,书便成了我的挚爱。
记得同村的小伙伴家有一本《杨家将》。为了借到这本书,我用了三本小人书跟他换读,他却只肯借给我七天,读完尤嫌不过瘾,我便用练习本抄写,企图把整本书抄写下来。然而,有限的时间终究只能以遗憾而收尾,到第七日他来收书时,我才抄下了四万余字……
记得初中一年级时,又偶获一本《铁道游击队》。放牛时,我便任牛自个儿吃草,寻一僻静处捧书阅读。读着读着,世界一片寂静,牛儿跑去了几里路,我却丝毫不知,结果找牛找了几个小时,被村里人誉为“书腐子”。从此,被家里人剥夺了放牛权。
这样的故事有很多,我读的书也越来越多,到初中毕业时,四大名著早已读完,其中我最爱的《水浒传》竟看了三遍,我挚爱的普希金诗选,抄了满满的一大本日记。到高中毕业时,什么尼采、萨特,什么存在主义哲学我也读了好几本;《法兰西内战》《反杜林论》我也一字不漏从头至尾读过;席勒的《阴谋与爱情》、歌德的《浮士德》我也是读过的。时至今日,回想起来我做过最牛的事,就是把《毛泽东选集》一至五卷逐篇地读了三遍……至今我说起这段读书历史时,几乎没人相信。
就这样,任书香在时光里流淌……一个陶艺世家,往前数五代,没有出一个读书人的家族。到父亲这一辈学历最高的是三叔——高中;到我这一代学历最高的是我——本科;到我的下一代,我的孩子便成了北京大学医学部临床医学专业本硕博连读的在校生,这一代学历已是预定的博士。
守一段时光,任书香浸润,候一树花开……你若花开,蝴蝶自来。由陶艺世家蜕变为书香之家,起源于阅读,受益于时代的进步,是工业社会取代农业社会的必然吧。
作者:曹祥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