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舍小品》,可谓梁实秋先生的经典之作———经典不朽,魅力永恒。
读梁实秋先生的《雅舍小品》,感触最深者,有两点,可用两个词概括之:平实、典雅。
平实,是就其文章取材而言的。他的文章,取材完全来源生活,而且是通俗、平实,司空见惯的身边生活,诸如:社会现象、生活习性,人的习惯养成、风物人情、自然万象、文化典章等等。他的文章标题也平实,信手拈来,不搞玄虚,不刻意命题,见题如见文。比如《书房》《匿名信》《写字》《旅行》《照相》《聋》《胡须》《老年》《同学》《爆竹》《喜宴》《旧》等。看标题,你就能知道文章会写些什么,可以说,完全来自身边的生活。
典雅,是就其文章的语言表达而言的。梁先生读书多,学贯中西,腹笥丰盈,其文章引用广泛,也随意。广泛,涉及古今中外,尤其是对中国古典文化的引用和对外国文化现象的分析；随意,是指引用自然,信手拈来,却又天衣无缝,无斧凿之痕。他的引用,不是“文抄公”式的引用,他的引用,是高度概括、凝练了的,常常是截一句话,或者是将一个故事、一个事件、一种文化现象,凝练成一个词语、一个短语,而且多用古典的语言,其文章之典雅,就显而易见了。
取材平素,却又深深地吸引着读者,除了语言的典雅外,梁实秋先生的文章,还得益于以下三个方面。
高度的概括力。梁先生的文章,其中一些篇章,是写某一种社会现象,或某一类型的人物。现象、类型种种,如何才能要而不繁地将其概括到位?在此方面,梁先生可谓高手。如,在《脸谱》一文中,作者对“帘子脸”的概括:“对下司道貌岸然,或是面无表情,像一张白纸似的,使你无从观色,莫测高深,或是面皮绷得像一张皮鼓,脸拉得驴般长,使你在他面前觉得矮好几尺!但是他一旦见到上司,驴脸得立刻缩短,再往瘪里一缩,马上变成柿饼脸,堆下笑容,直线条全变成了曲线条……”真是穷形尽相,淋漓尽致,“类的特性”概括到位。
此等能力,来自哪儿?来自先生的识见和深刻的观察力,来自先生高屋建瓴的学识修养,来自他高度的归纳能力。
完美的表达力。除了用语的典雅外,梁先生的文章语言,还多有自己的独到之处。如,他的文章语句,多用短句,富有节奏感,读来上口,音韵铿锵,语气格外贯通、有力；他的文章,善用比喻,且比喻多生动,就算就近取譬,也比常人新颖；他还广用博喻、通感等多种修辞手法,使得文章呈现出“杂树生花”的绚烂之美。如此种种,增强了文章的表达力,使得文章生发出璀璨迷人的魅力。
如在《老年》一文中,他概括“老而丑”的表现:“乌溜溜毛毵毵的头发哪儿去了?由黑而黄,而灰,而斑,而耄髦然,而稀稀落落,而牛山濯濯,活像一只秃鹰。”句子简短,多古典词语,节奏感强；一串串的比喻句,恰当、生动、形象。真真是把人老之后的种种“丑态”刻画出来了。
充满调侃、揶揄的批判力。同样是文化批判,或是社会批判,许多人的写作,是以鲜明的观点而取胜,用语直接,痛快淋漓；而梁先生的文章,却非如此,他是在文章始终,贯穿着一种“调侃、揶揄”———在语言中,在语气中,在文脉中。他给人的“疼”,不是睚眦尽裂、怒气冲天的“疼”,而是一种低眉垂首、含羞自愧的“疼”———“疼”在心中,“疼”中,有所思。
于此,也见得梁先生为人之一斑———宽容,厚道。
路来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