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西川曾这样评价海子:“沉默的大地为了说话而一把抓住了他,把他变成了大地的嗓子”。诗人张少恩在其新作《大地上的庄稼》之中,便作为新时代大地的忠实歌者,在北方辽阔的田野上,唱响了一曲诗意盎然的丰收之歌。
全书共七辑。诗人立足广袤的土地,建构出城市与乡村、天空与大地等多重对应关系,叙写自己的童年记忆与当下生活经历。野花、飞鸟、金黄的稻束,诗人体察田野万物,细嗅泥土的芬芳。同作物在金秋收获一样,诗人的诗心与诗思在他持续自觉的语言追求之中日渐成熟,别开生面的意象组合为我们揭示了熟悉又陌生的乡野生活面貌,也为我们打开了诗人心灵的窗口。他对于农业文明的热情、现实事件的关怀、语言革新的追求,以及记忆中欢欣与伤痛的诚恳,都深深地蕴藏在他的诗篇当中。于是,我不单为作物的成熟而喜悦,更在聆听这诗意的丰收之歌中,感受到诗人生命的欢悦与律动。
诗人的出发点是他挚爱的土地。整本诗集中,诗人围绕他曾生活过的“辽河北岸”,频频穿梭于儿时记忆与当下的回顾之中,为我们徐徐展开这片鱼米之乡的父老乡亲的生活图景。诗人饱含深情地刻画着每一位辛勤劳动者的形象——他们播种时的辛苦、丰收后的喜悦,甚至是那位老人在收成前赶上好天气,却依然惴惴不安的心情。从细节的真实之中,我看到一代代农人将他们的生存系在自己细小的腰上,那滚滚的麦浪为人间奉送着粮食,供给着他们生存的根本需求。“这一片稻田在所有理论之上”,诗人由丰收的喜悦生发出对农人劳动的赞美,他将这长久以来被“遮蔽”的劳动从幕后解放出来,建筑起它于人类生存而言至高无上的王座,并以“不能让种粮食的人吃亏受穷,不能让田园低落和荒芜”般直抒胸臆的真诚,震颤了远离农事日久的城市寄居客们迷茫、躁动的心灵。
是啊,乡土的书写总是隐伏着淡淡的乡愁。在城市文明高度发达的今天,多少人从乡村向城市迁徙,在现代化城市中磨损了诗意的生活。城市与故土之间那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被匆匆忙忙的生活无限地拉长,以至于还没踏上回家的路,心中的疲倦已麻痹了故乡底色的苍凉。即便如诗人般热爱这土地,他也曾诚恳地发出“偏僻的深山常常让我发怵”的慨叹。诗人的乡愁并不是永远的遗憾,正相反,故土与如今定居的城市共生在辽阔的祖国土地之上,它们在时间中并存,却在空间层面隔膜。亲人的等待与期盼,田间一切熟悉景象与事物的呼唤,都期待着诗人纵身一跃,投入记忆中挥之不去的故乡的汪洋。
第六辑《明月为光荣的秋天锦上添花》是诗人秋日的絮语。“我言秋日胜春朝”,丰收的时节,谷物褪去灿烂的外套,表现为一场盛大的丰收。于是,秋天便获得了拒绝修饰的诚恳品质,还原出生存本来的面貌。秋天是献礼,爱与收成——那些悲秋的感伤不是诗人的语言,他心中时刻怀着丰收的喜悦,以及对大地深沉的感激,因而忘却了季节的肃杀,永远期盼着春天的降临。
全书第三至五辑集中体现了诗人这样的乐观精神。记忆是阵阵花香,那些美丽而温柔的花朵夹道盛开:迎风开放的黄玫瑰,母亲深爱的“姑娘”,是诗人童年记忆的锚点,又在成长中被赋予了坚贞而热烈的力量;洁白如雪的梨花开在家乡的枝上,诗人不敢触摸梨花的心跳。它是“高钙”的花,软骨病的良药;亦是纯粹美的化身,令人频频趋近、相思不朽;它更是“二姐”电话里报春的消息,是亲情的寄托、城市中诗人灵魂的依靠。马莲花、格桑花,还有紫色的丁香,伤心的、小小的,让诗人反复地爱上。花朵在春风的爱抚中生长,庄稼,在阳光的哺育中成熟,历经春秋冬夏,诗人终于也收获了情感的精华、语言的意象,在他与野花、麦穗、飞鸟亲切的对话中,绽放了不平凡的诗意,在东风中“领取了盛大的春光”。
“你是大地的梦想”——像诗人对他喜爱的蒲公英诉说的那样,诗人摄取了大地的养料,也在血液中灌注了大地全部的疲惫与希望。在心灵一次次的颤动之间,那些生于大地、老于大地又辉煌于大地的事物都被诗人悉心地收藏。终于,诗人自己也获得了大地的品质——让那些一闪而过的事物经由反复的品位成为圆融的意象,让粗糙的语言经过思想的打磨,焕发最独特的辉光。诗篇在他的内部完成、上升,最深地领受大地哺育的诗人反哺了他澎湃的诗思,为读者呈现了他诗心的丰收。请仔细听——风正拨动诗意丰收的芳香,在诗行间、在田野上,也在我们心头飘荡。
郭晋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