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读陶渊明的诗句: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脑海里就浮现出这样的画面:一缕缕炊烟在落日下的乡村袅袅升起,牛儿在田埂上欢快地甩着尾巴,慢悠悠地吃着草,猫儿则慵懒地蜷伏在墙脚,村里村外响起了此起彼落呼唤孩子回家的声音。
这个闲适而又温馨的画面,就是我儿时家乡的生活场景。
记忆中的那一缕缕炊烟,来自儿时乡下的柴火灶。
所谓民以食为天。家乡人对食物的虔诚和尊重,表现在垒筑柴火灶的过程中。往往是翻了日历择个吉日,请来村里的垒灶师傅。师傅在主人家的厨房里选定方位,整平地基,用老火砖一块一块地砌成柴火灶和烟囱,然后从老池塘的塘底担来黝黑黝黑的塘泥,一层一层均匀地涂抹在灶膛内外。师傅亲手点燃灶膛的第一把火,仔细地察看灶膛四周,有没有漏烟或火苗外蹿,然后再察看烟囱。看到一缕细烟从烟囱直上飘去,说明新灶垒筑成功。新灶垒成了,第一餐是烧给师傅吃的。师傅也不推辞,大咧咧地坐了上座,和主人家一边唠唠家常,一边品尝用新灶烧煮出来的饭食。每逢春节,老家人都会在灶膛外侧贴上红对联,然后在灶头燃上一炷香,洒上几滴酒,敬灶神,以佑来年五谷丰登。
冬天的我,最喜欢蹲守在柴火灶前。作为家里的主厨,母亲忙着炒菜,而我则负责往灶膛里添柴。欢快的火苗在灶膛里蹿来蹿去,像跳舞一样,暖暖地映着我的脸。这样百无聊赖地值守在灶膛前,闻着炒菜时泛起的一阵阵清香,往往就馋不住了,掏出浸泡在瓦缸里的糍粑,拭干了糍粑表面的水,搁在灶膛边上烤着。等到糍粑两面被烤到开裂,冒出腾腾热气,就熟了。取出来捧在手心,暖烘烘的,小心翼翼地咬上一口,糯米的清香混着阵阵热气直透喉管,通体舒畅。
对于家乡的记忆,大多是那一股来自唇齿间的烟火气息。老家乡下的美食很多,有鱼糕、腊肠等,但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母亲烧制的茄子和辣椒。待饭菜煮好之后,灶膛里就不再添柴了,灰烬却还有热气。母亲把茄子和辣椒藏进灶膛的灰烬里。借着灰烬的余温,茄子和辣椒不一会儿就被捂熟了。母亲把它们扒出来,冲洗干净后细心地剥了皮,撕成条状,摆进盘子,撒上一小把葱花,淋上芝麻油,一道地道的农家美食就完成了,满屋飘香。
有人说,炊烟是一棵流动的树,是乡村的一面旗帜;也有人说,炊烟是乡村的符号,是乡村的灵魂。而对于孩提时的我们来说,炊烟就像母亲的手,它意味着温暖,意味着呵护,它是母亲呼唤孩子回家的讯号。放学后的我们,三三两两地在村里晃荡,捉迷藏、追着狗儿跑……玩累了,就往家的方向望一望,远远地望见家里的炊烟起了,就知道,该回家了。于是我们就被一缕缕炊烟牵回家去。
如今的乡村,家家户户都换上了燃气灶。旧时的柴火灶已经很少见到了,再也看不到那凝结着乡愁的炊烟了。这一切都已经成为记忆,永远留存在内心深处,时时温暖着离乡生活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