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短暂拥有过一本《宋词鉴赏辞典》,它有精美的水墨画封面。
哥哥有一个蓝色的铁书柜,可能是父亲从单位弄来的废弃工具柜,刷着蓝色的油漆,闪闪发亮,哥哥买的《宋词鉴赏辞典》就竖放在里面,在一众书本之间,显得高贵典雅。
只上过初中的哥哥,中学生涯读遍了学校门口图书室的书。他初中毕业以后在村办水泥厂做事,后来可能更向往诗和远方,去了像流水一样漂泊的建筑工地打小工。那时建筑行业有拖欠工钱的现象,有时到大年三十都要不上工钱。他却买了全套的《宋词鉴赏辞典》,这在以前的乡村,显然是一种奢侈行为,更充满浪漫主义色彩。
我读高中的时候,哥哥又一次出远门,把书柜的钥匙郑重地交给我,我于是拥有了《宋词鉴赏辞典》。“双抢”忙完以后,我就有了自己自由支配的时间。太阳落下西边那座高山,我就会拿着《宋词鉴赏辞典》到楼顶去。
那时楼顶上的水泥地面虽然还是热浪翻滚,然而四面青山苍翠、水田泛绿,蛙鸣在四处断断续续地呼应,略显温热的风里,我大声地背诵宋词,天地苍茫。我那时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每天要背一首宋词。“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站在楼顶的我,就是这样一种孤单到辽远的美丽感觉。
我其时已不大跟村庄里其他的女孩子打交道了,她们基本小学没有毕业就辍学了,我与她们渐行渐远,似乎成为一个形单影只的女孩子。然而当我手捧《宋词鉴赏辞典》,我就仿佛什么孤独都没有了,无言地站在楼顶,晚烟远树,村舍夕霞,皆是这般美好,我已可以跟一切无言的事物进行深情的对白。
欲罢不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到了上学也带着《宋词鉴赏辞典》的地步。每星期从家到学校,要拿一星期的米和菜,还有书本、作业等,手上已经不轻了。对宋词的强烈渴求,让我还是选择带着这像大方砖一样重的书,周末回家时又带回家。
我一般利用每天晚饭后上晚自习之前的一点点时间,看或者背诵一首宋词,刚刚好。“已是黄昏独自愁”,我后来的人生,常常在黄昏时,突然就愁情暗暗生天际,却如饮琼浆。这种多愁善感、能在孤独寂寞里开出鲜花的性情,可能就是这本宋词给我的精神滋养。
离开家到外地生活,回家时发现那本熟悉的书不见了,问哥哥书去了哪儿,他说借给大姑家的二表妹了。我有一次去已结婚成家的二表妹家,仔细看了他们家的书架,多么想问问她那本书还在不在,终于没有开口。
那本书,她是我青春清潭里那“软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如今,它身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