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记得哪年了,至少不少于二十年前,那时我还是个少年,当我第一次读到瓦特·兰德的《生与死》这首诗,我认为在茫茫天地间遇到了一位知己,尤其第一第二句深深打动了我。现在,我把这首诗放在这里,我想你读了之后一定也会有所感触。
生与死
瓦特·兰德(英)
杨绛 译
我和谁都不争,
和谁争我都不屑。
我爱大自然,
其次是艺术。
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
火萎了,
我也准备走了。
这首诗写得非常朴素,但意境却非比寻常,像一位智慧的老者已参透人生。凡尘俗世,庸庸扰扰,若要事事去争去斗,人人勾心斗角,那么烦恼将没完没了。一个人要将精力和爱放在好的事情上,比如大自然,比如艺术,去做好该做之事、喜欢之事,痛苦就会减少。再往下读,我几乎认为这就是我写的,那就是我当时的心境啊,而且我想起小时候,我的爷爷也曾跟我说,人都是要死的,死没有什么可怕,当我老得不能再老,当我觉得我该走了,我就准备好离开……
这首诗虽说读来十分简单,就像自言自语或与谁聊天,但它用头两句就将诗的基调拔高到了一个令人敬畏的程度。接下来的几句不仅解释了这两句,同时在境界上升华了高度,诗人用直面死亡的恬淡心态表明了对生的豁达和对死的坦然,并让人相信,这份超脱的思想境界是真诚真切的,不是随口说说,因为一切都体现在浑然天成的平静中,你读起来就像在听一位智慧的老者传授真谛。
诗的作者是瓦特·兰德,英国作家、诗人,与桂冠诗人华兹华斯同时代。他生于1775年,逝世于1864年,当我读到这首诗的时候我猜想诗人是一位长寿之人,因为他心态好,一个看淡世事的人总能少很多无谓的纠结和痛苦。看到诗人的生卒年,我猜对了,他活了近九十岁,毫无疑问,他是一位智慧的人啊!只有如诗中这样了不起的心态,有了对生命通透的态度,一个人才能够活得安然自得健康长寿啊。
我喜欢他的这份平静与坦然,仿佛一切在他的眼中都无足轻重了,世事沧桑皆是过眼云烟,而他曾忠于过所热爱的东西,不争不抢,不在无聊与痛苦中浪费生命,这就足够了,他用生命的火安慰和温暖自己,等到生命枯竭,坦然而去便是。所有种种,无论何时何地,在诗人那里都平静如水,仿佛你坐在湖边,看着云起,看着烟灭,心境泰然。
其实现代诗的表达非常自由,也很难解释要写得怎样才是好的现代诗。因为可表达的方式和题材太多了,一般情况下,只要它在语感或内容上具有诗的美感和能量,同时在形式和表达上能被认为是诗,那就是诗,比如孩子脱口而出的一些话,虽然他自己不知道是诗,但那就是诗。这首《生与死》,如果不加以分行,你认为是优美的哲理散文也可以,但它更适合作为一首诗,因为诗歌特殊的分行和停顿,以及那种行与行之间巨大的空白,留给了诗歌和它本身更多的想象空间,也将那份哲理和诗意最大化了。所以,诗歌的形式有很多种,没有一个固定的绝对的方式可以套进去。它可以非常通俗易懂就像大白话,可以非常深刻深奥艰涩难懂,甚至可以是一眼看去非常奇特和不知所云的,但我们不能用你自己懂不懂来定义它是不是好的诗歌,因为一个文本如果仅仅要求被懂得,那么门槛就太低了,也显得无趣。只要它遇到懂它的读者,这份诗意就会浮现。如果你读到了类似让你感动和共鸣的诗歌,那么那就是属于你的诗歌,这就是诗歌的价值,这份价值不是几块钱那样实在,但这是精神上的营养。
我想《生与死》这样的诗歌一定感动了很多人,因为诗中有大家都熟悉的生死问题,有那种能产生共鸣的生活命题。虽然我目前还做不到这样境界高妙,但我知道,人只要愿意,就可以做到,我身边也有这样了不起的人,他们仿佛真正已看穿生死,也常跟我讲要乐观去生活,去面对困难和苦厄,不管我能不能做到,这首诗和诗中的超脱是我一直热爱和学习的品质,我们要学习这样的胸襟和格局。
“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这句话丝毫没有因为选择“不”而显得自大,反而体现了一种对不好的选择的忽略,人们对待生死,对待苦乐,对待争斗与热爱的事物,要有自己清晰的选择,最好的选择便是将一切不好的化解,对好的予以拥抱,在面对失去与生命的尽头,我们能坦然处之,因为一切无怨无悔了。
我相信很多人能够理解这首诗中宁静、庄重、虔诚甚至神圣的诗意,它透着一种温柔的爱的光芒,因为一个人内心有爱,才能如此亲切地对待一切,我们回想那些宁静而庄重的时刻,仿佛一个经历过苦难而看开的老人曾温柔地喃喃自语:“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一个不争不抢、不悲不喜、平静圆满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