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新疆阿勒泰女作家阿瑟穆·小七新出版的散文集《解忧牧场札记》,感觉有股西部高原的清风,掠过大地,萦绕心间,一如草原牧歌。
新疆地域辽阔、地貌多姿,多民族集居,文化绚丽多元,历来就是出诗人、作家、艺术家的丰饶热土。
身居阿勒泰草原哈萨克牧村的女作家阿瑟穆·小七,就生活在哈萨克牧人中间。她与呼伦贝尔著名“草原诗性”散文家艾平描写大自然及少数民族生活的方式不同,前者以“走进感”而记而悟而诗,后者以“村居感”而叙而创而哲,前者像摄影师抓拍的大特写,后者如影视导演的短片精制,后者的文字如解忧牧场四季生长之草木……故而他们所呈现的散文意境也截然不同,其不仅是游牧文化意向的折射,还承载着作家极其宏大的精神世界,这不是人们想象中的普通家园,这里似在构筑一条悠长隧道,依其可抵达幽深广袤的海洋。
这本《解忧牧场札记》的鲜活性、奇异性、亲历性、体验感等,都直接来自那片丰腴的泥土里,其内里的故事,外人不明就里,亦无法替代,无以描摹。
小七的文字,来自阿尔泰山脚下解忧牧场的观察实践,来自游牧文化博物馆女主人生活的涓涓细流,那些听似弱弱的声音,看似恬淡的情怀,听似万物的忧叹,却饱藏无尽力度,像时光培育河岸的树木,像心灵融入思想的河流,金秋时节就会涌出汩汩作响的收获。现在,让我们来欣赏作家笔下精彩神奇的描写。
看其怎样艺术地描写那位江河日下的老皮匠的:
他的白发柔软又稀疏地覆盖着头皮,看上去像绽开的蒲公英——我的思绪飘散开去——以我的阅历,还无法理解他的苍老。眼前,微风中摇曳着他的白发,让我联想到躺在草地里,仰望蓝天,随手拔起身边的蒲公英,吹散开,许下心愿的场景。(《老皮匠努尔旦》)
无限辛劳,岁月沧桑,尽在其中。
看其怎样描写被牧人们称为“暴”脾气,后渐变“恶人”的壮汉阔孜:
他越来越不受欢迎,就像一座危机四伏的火山,巨大,阴沉,愤怒,顽固,以至于他的整个毡房都成了暴戾和阴森的化身。 (《暴躁的阔孜》)
孤僻愤懑,内藏暗火,似乎大地苍天皆成其敌人。
看其怎样描写牧人扎特里拜与自家老马伏尔泰的情感。
一人一马就像是对峙中的警察和罪犯——伏尔泰是警察,它在侦察扎特里拜是否带了行凶工具”,主人山野里抓住伏尔泰,想给它套上笼头,让它臣服自己、失去自由,而这马的智慧堪比主人,二者斗智斗勇,主人敲打着草地诱惑马道:“‘哇!好草啊!这里有一片上好的青草啊!来吧,我的伏尔泰……品尝一口吧!’他的声音温柔得好像一片树叶飘落到地上,连他自己都佩服自己像是一个掩饰情绪的大师”。(《扎特里拜满山坡找马》)
文笔幽默,比喻奇巧。文中透着哈萨克牧人生活的天人合一。
看其怎样描写八旬的库其肯奶奶,因高龄不得不进城,她告别草原前的一幕:
在她身后,半个太阳正缓缓落入源出山体,阴影在她的脚边越拉越长,空气中的热力渐渐削弱。在暮色的衬托下,她的头发看上去稀疏而干枯。她的神情已经无法用苍老来形容,而“被迫放弃”或者“无奈放手”这类词比较合适。眼神、动作、语言、健康……她的一切的一切,就好像一个决定放手一项为之终生努力的事业的人,表现出无力实施计划之后的精疲力竭。大家的库齐肯奶奶——那个伟大的,了不起的,洋溢着阳光和温暖的热心肠,看上去要哭出来了。 (《热心过了头的库其肯奶奶》)
生活原味,浓情深藏,悲天悯人,大爱无边。
最后,再看作家怎样抒发自己对故土的爱恋:
我有一种奇特的感觉——现在,我知道了,那叫“合一”,心灵融入自然,自然渗透身体。就在那一刻,我同大地天空一样,没有任何肉身的需求和欲望,过往的物欲之累在记忆中已恍惚,依稀只是我来过的凭证。
……很多人,走遍了世界,也没能达到自己的内心深处,我却在养育我的土地上有幸触摸心灵。那种纯粹的快乐,那种幸福的喜悦,叫人心存感激,难以忘怀。(《野生植物的神秘魅力》)
小七笔端生机盎然,无论好管闲事的库齐肯奶奶,渴望生活幸福的年轻牧人,还是满山找马的汉子,卖奶疙瘩的阿依旦,无论捡鸡蛋的孩子和踢人的羊驼,还是生灵土拨鼠、交际羊,以及被牧人收养流浪狗等等,众多草原牧人的生存故事,情思绵长、如泣如诉,像激越低吟的诗篇,回荡在喀纳斯湖畔、克兰河两岸、阿尔泰山之巅……这即小七的存在。
作家迟子建在《额尔古纳河右岸·跋》中言:“人类既然已经为这世界留下了那么多不朽的艺术,那么也一定能从自然中把身上沾染的世俗的贪婪之气、虚荣之气和浮躁之气,一点一点地洗刷干净。虽然说这个过程是艰难、漫长的。”通读小七的散文,我们能够肯定,其已走过剔除虚浮、饱蕴沉实的艰辛历程,就其文学意境和表现张力而言,其散文已成为植根于阿尔泰牧野的最具深情、最具诗意的表达,其主题已变做一曲圣洁草原的天籁诗篇,则小七就是抒发阿尔泰大地诗意的歌手。
作者:陈晓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