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向东的散文集《想念总是情不自禁》是一本牵挂、怀念的书。往事已在昨日,牵挂与怀念是面对时间的对抗之举。房向东用娓娓道来的文字告诉读者:世间所有的怀念,都不是没有理由的。
这些理由源于走过房向东生命的许多人。不管文章作者是哪里的,不管文章质量高或低,不管文章是否为他真正喜欢,主编《武夷山》杂志的黄大铣但凡收到一篇稿子,必写一封回信。在一封封回信中,他“或表扬或批评,字字实在,句句诚恳”。投稿的作者与他关系亲疏并不是回信与否的标准,素昧平生的人也同样会收到实诚的回信。写信是没有任何实际回报的劳动付出,多数人不愿为。房向东既为黎云秀感到惋惜,也敬服她的拼劲、闯劲。“她是南平的‘涧底松’,身怀撕裂之痛,硬生生地把自己连根拔起,怀着理想,把自己种到了山顶上,种到了皇城根下。”相比于她,自己是安逸的、守成的,也是胆怯的。
沈用大对阅读如朝圣般的虔诚,也让作者常常心生敬意。他读书时必定正襟危坐,书上压着学生尺,在认为好的段落下面用铅笔画线,线与他的坐姿一样笔直。过了一段时间,他定要重读读过的书。“重读书有新的感受,若原以为好,现在觉得一般了,他便用橡皮把铅笔线擦掉;若还以为好,便再顺上红笔,这就算是确定无疑的好了,也算是‘二审定案’——定取舍。”茫茫人世间,哪里去寻找这样的读者?虽说想念总是情不自禁,房向东却常有含蓄、节制的时候。“知春,你好好睡吧。有那扎根树和你做伴,就是我们和你做伴。那呼呼的风,是我们呼唤你的声音;那沙沙的雨,是我们为你而哭泣;哦,那埂溪的叮咚,就当作我们和你叨叨絮语吧……”在这里,房向东没有悲伤,只有怀念。把怀念寄托于树、风、雨,怀念即进入永恒的境地,即便是想念友人的人离了人间,这份怀念也不会消失。
当然,房向东笔下的友人只是在他的文字里留下某些影像而已,有时候是侧脸,有时候是背影,有时候或是尴尬、颓丧或兴奋或麻木的瞬间。总之,这些文字绝对不代表友人的全部,可是,这些印象记或者说这些交集的确参与了房向东生命的构建。这些人有何满子、叶永烈这样的文艺界名人,亦有并无多少人认识的普通人。有成就有影响力的人即为名人,反之则是普通人。在房向东这里,他笔下的人都是普通人。无需对名人高看几眼或慨叹更多,从生命最初的源头与最终的走向来看,哪个不是普通人?名人又能比普通人高出多少?
世间所有的怀念,都不免让我们想到自己。因为用心参与过,遥想故人就是遥想自我从故人走过的往昔。这世间,没有人是一座真正的孤岛,更何况是面对一道悲喜歌哭过的亲友呢?生命与生命生死阻隔的那一刹那,撕裂之痛非经历者无法体会。借着对友人的怀念,房向东得以重新抵达自己的过去。这过去不只是某一个点,而是一条长长的生命线。在承认早年有些文章的雕琢之后,房向东说道:“但是,我要说的是,这本书中的绝大部分文章都不是为了写作而写作。它们就像写日记一样,我有话要对自己说。当一个亲友走了,这个人,一直在我眼前晃悠,回顾往事,非写不可了,我就写下了。就是为怀念而写作,为宣泄而写作。心里很痛,就留下了这些文字。”因痛而写出的文字,为了友人,归根到底为的是自己。故而这本书颇有几分自传的意味。
它虽是一册悼亡的书,却并不森然、苍白,反而涌动着许多人人可感的美好。美好与什么有关?与陪伴有关。生,注定了死;陪伴,意味着离别。但是不能因为死的无法避免而否定生之美好,不能因为离别的迟早到来而忘却陪伴的温馨与欢乐。被借调到公社文化站时,与邹老伯侃大山、钓鱼、喝酒,还一起看富屯溪流水、红太阳落山。那段忘年交的投缘日子,真如神仙般惬意。此外还有很多很多。本雅明曾说:“讲故事者是一个让其生命之灯芯同他的故事柔和烛光徐徐燃尽的人。”生命依然在的时候,故事是永远讲不完的。也许我们可以相信,故事的长度与生命等同。
有生命,必有死亡。如何好好活着是所有人一生的必修课,如何面对死亡同样是必修课的内容之一。因为除了死亡到来的那一时刻,其余时间都在生之修行的漫长旅途之内,即便是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的时候。房向东说:“我读书,一般也只读这类用生命铸就的文字,至于那些水写的文字,肉体写的文字,我只能狂妄地说它们是文字垃圾了——不论是多么有名的作家写的。”我以为,《想念总是情不自禁》正是作者用生命铸就的文字,并非可写可不写。
如果非要在《想念总是情不自禁》中寻找启迪的话,那就是提醒人们,过着匆忙日子的时候,不妨适当回头看一看、想一想。那些从身边溜走的点点滴滴,是多么的美好,多么的值得回味。向前看固然是对的,往后看同样是生活的方向或选择,因为往后看带来的启迪有时候是向前看的必需。此外,还可以借着阅读扪心自问一回,我们有多久没有情不自禁了?麻木是否日日时时刻刻缠身?冷漠是否悄无声息地占据了心房的全部?
作者:书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