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本来就是一连串的告别与再见,但对失智病人与家属,这条告别之路,特别漫长。”这句沉重而心酸的话,出自蔡怡所著《忘了我是谁》一书。
台湾散文作家蔡怡女士,留学并定居美国16年后,返回台湾,当时她父亲已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俗称老年痴呆),她倾力陪伴和照顾父亲,并写出了这本散文集。《忘了我是谁》分为两辑,第一辑“说不完的冬话”中,详尽记述了父女真情,捧读期间,不禁感动落泪。
蔡怡是个好女儿,但也免不了犯些“无知”的错。在父亲失智之初,她给他戴上了防走失的“爱心手链”。后来,手链让父亲弄没了,她“这才明白,父亲用几个月的时间脱掉那羞辱他的标签,原来父亲只是记忆缺损,他和其他正常人一样拥有一切该有的,包括他的自尊。”
遗忘与记忆,在失智父亲的情感世界里纠结缠绕。他忘记了亲人的离世,却还记得亲情,所以一再追问:“你妈妈去哪儿了?”他焦急地打点行装想要“回家”,却忘记了地址,沮丧而归,伤心地呜咽。他虽已不认得女儿,却没有忘记感恩,所以在女儿照顾他洗澡、换纸尿裤之后,满脸笑容地说:“小姐,谢谢你!”
没有亲历过的人,不会懂得那样的陪伴和照顾是怎样的消磨,又是怎样的苦楚,我们反而从蔡怡的叙述中,看到了一个失智老人如纯真孩童般的可爱,以及女儿如慈母般的耐心。父亲在夜深时走到女儿房门口,大声宣布:“天亮了,我要吃东西。”女儿便挽着他的手臂走进厨房,给他冲牛奶,再掀开窗帘,告诉他:“天还没亮,还是半夜呢。”父亲在医院等待叫号,他一遍一遍地询问,女儿拿出饼干给他解闷儿。父亲嚼着饼干,告诉女儿,他的假牙是用真牙做的,非常结实好用。饼干吃完了,“他立即像个坏掉的留声机,不停地反复,而我在他身上找不到开关”。看似淡然的笔墨,饱蘸了多少深情。那些真切的画面,常让我们哑然失笑,笑过之后,又不由得流下眼泪……
在蔡怡的心里,父亲虽然失智,但他“绝不只是一具空壳,而是个依然有温度、有热度、有灵魂的亲人,他只不过是灵魂有些缩水罢了。”有一次,她父亲把电视上的红烧黄鱼错当成自家饭菜,痴痴地等,却把自家的餐桌误以为是别人家的,坚决不肯动筷子,他宣称:“我再饿,也不能吃别人家的饭。”还转头教训女儿:“你也要有点骨气,不能吃别人家的饭。”
蔡怡不知道父亲究竟了丢失了多少智力、多少记忆,可她却清楚地感受到,父亲的爱,从来都没有缺失过。
给母亲办完丧事后,所有的亲人都离去了,他们似乎完全淡忘了失智的老父亲。蔡怡心痛不已,她病倒了。恍惚中,有一个影子陪在她身边,并用一只大手放在她滚烫的额头上,那是失智的父亲!
另外一次,父亲看见他已不认识的女婿画的印度美女素描,便悄悄提醒女儿:“他在画他外面的女人呢。”蔡怡写道:“我心中有条线被用力扯了好几下,一阵翻搅:父亲失智如此,还是用他所剩不多的智慧,关心保护我……”还有什么比这渗入骨髓、融入血液的父爱,更能打动人心?所以,蔡怡更动情地写道:“我坐得更靠近他,紧紧握住他温暖的大手,凝视他的双眸,想抓住他渐行渐远的灵魂,告诉他:‘爸爸,您什么都可忘了,只请记住,永远记住,我——爱——你。’”读到这里,我再一次忍不住落下泪来。
蔡怡用真挚的文字,把感动带给我们,将感伤埋进心底。其实,不言伤痛,是更深的痛。
《忘了我是谁》开启了人们内心深处对于父爱的感动与感怀:父爱宛如一条无尽的小溪,沿着生命的来处,绵绵不绝直流淌到人生尽头……
作者:王奕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