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兆胜的自传体小说《磨心镜的男孩》讲述了父子两代人的成长史,是一部青春励志成长小说。但是,与当下的成长小说不同,《磨心镜的男孩》突破了现代“中国式成长小说”的基本模式,继承了自《西游记》始传统成长小说的精神文化血脉,弘扬了传统儒道文化中知识分子的道统,是典型的学者型成长小说。
所谓学者型成长小说,不仅是指由学者创作而成,而特指在创作中寄寓了知识分子的精神传统,即以磨炼心志的精神成长为基本内涵,赋予成长以文化属性。学者型成长小说突破“五四”以来“革命成长”的历史意味,超越“个性成长”的诗性呢喃,无关 “垮掉的一代” “无力青年”,以传统与现代知识分子的精神诉求激活成长小说的创作元气。该作品以两代知识分子的成长为经,塑造了不同于以往、超脱于世俗的刚毅多情、仁者爱人、奋发自强的知识分子形象。
“仁者爱人”贯穿于小说的亲情、友情、爱情,以及对他人的共情之中。年幼的姚小逃想救治重病的母亲,因为家境贫弱,家人对母亲的病几乎无能为力,他听到偏方能治病的传说,就漫山遍野为母亲寻“药”,那是一个孩子为留住母亲做出的最大努力和心底隐藏的最后希望;二哥送姚小逃到山外上学,路程遥远艰辛,但是来不及休息就要赶回去,“我”看着他“摇摇晃晃”“努力”的背影,“哭出了声”;从同学家借来《岳飞传》,自此“精忠报国”深入小逃的骨髓。同学母亲因为姚小逃失去母爱而流泪,想尽量补偿他的缺失;儿子姚兆頫听到爷爷去世的消息,“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像一只大鸟在唳叫”;父亲指责儿子耽误学习时间做生意赚钱,真相却是儿子在为贫困儿童筹款……这些朴拙的文字激越出强劲的情感能量,摧人心肝,撼动神魄。
我们习惯了太多成长小说迷离惝恍的青春世情和缠绕多姿的叙述技巧,似乎很难再品鉴出别样的滋味,但这部小说的真挚却补救了读者挑剔的味蕾,简白的至情代入了人性的明媚,我们甚而为这些看似平常的情节流下泪来,麻木嘈杂的内心被暖意唤醒,大道至简正是这部作品的风姿秀逸。
“范爱众,而亲仁”的儒家礼乐之风是这部小说的精神底蕴,而小说同时也张扬着道家自然而然的超越精神,因此,在淡泊的叙事中作品却拉开了错彩斑斓的自然景深,人物的行藏总在如诗的风物与曼妙的画境中展开。小说主人公在重峦叠嶂果蔬遍地的村落,“天国”一样五月的山乡中野蛮生长;在一城山色半城湖的省城学习恋爱;在古树参天花香袭人的北京安家落户、开枝散叶,山一程水一程,人生的每段经验都呈现在自然的光影与气味之间,可谓别有天地。此外,姚小逃的人生志向最能显明作者的“仙风道骨”。姚小逃发奋读书成为家乡第一个研究生后的人生理想,不是出将入相,竟然是闲云野鹤般浪迹江湖,虽然在众人的劝说下,他还是中规中矩地继续考取博士和走向了学术人生,但是,他将这种道家的志趣投入到业余的收藏与书画创作,正体现了传统知识分子“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人生修为。
当然,再凛然奋斗的正气人生,也不免有悲凉无告与困顿焦灼。年少时的贫困与成长中的无助,在人生路上不断送走挚爱亲人的“悲感与虚无”,父子两代人之间数十年的误解与冲突,既是艰辛备尝的考验也是磨砺修炼的熔炉。正如作者所言,“自我修炼的路虽漫长,但从自身特别是内心出发,就一定会有所收获”。
个体的自我成长与修为是终其一生不能停止的,每个人生的阶段我们都会遇到不同的身心困惑,而精神的不断成长才是人生的终极意义。但是,文化的交融,传统的失落,往往使得现代人面临精神停滞的迷惘。无论是“五四”个性解放或革命落潮后的幻灭,还是知识青年寒门学子的绝境,再或是改革开放40年来无数青春的沦落与犹疑,虽有“青春无悔”的壮烈,但我们太难见到姚小逃这般踏实坚韧、不卑不亢,他延续了传统知识分子精神命脉的成长与传承。个人的成长汇聚成了人类的成长,面临苦难只有注入文化精神的命脉,人类的成长才能得以延续。小说中的“铜镜”既是自我的监督,也是鼓励与安慰,更是一种精神传承的隐喻,以他人的成长为鉴,以正自我成长之得失。
卢梭在《爱弥儿》中说,“我们生来是软弱的,所以我们需要力量;我们生来是一无所有的,所以需要帮助,我们生来是愚昧的,所以需要判断力”。而《磨心镜的男孩》的价值作用就是引导我们如何去获得这些成长的刚需。其实,小说中还有更加丰富的人生况味、生命哲理、自然意趣和真情实义,这也正是学者型成长小说文本内外持续衍生的精神魅力。
如果读者安静下来慢慢品读,一定会被这本小说深深地吸引。
作者:王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