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丽敏是鲁院的同班同学。在学校时,我们有距离。我似乎也没读过她的作品。
分开后,我们的距离就更远了,不仅有地域的距离,还有着节气的差距。她的春天,绿意葱茏;而我的春天,春风料峭。再确切地说:乍暖还寒。她的冬季,山水萧瑟,但隐藏于萧瑟之下的绿意,虽然朦胧却不时地闪现;我的冬季,万物萧索,无限的悲凉,冒烟大雪绽放出蚀骨的寒意——因此,地域之间的野菜瓜果也就不同。所谓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也养一方瓜果菜蔬,就是这样的吧。
两座山只能遥遥相望,而两个人的相遇和相知,一盏茶,一篇文章,一部作品就够了。
第一次阅读丽敏的散文,突然就被震撼了。这不就是平淡而又热烈的生活吗——生活美好与否,不仅与眼睛有关,还与心灵相关。如果灵魂与自然碰撞出火花,生活就诗意了。丽敏不仅有着一双诗意的眼睛,还有一颗如婴儿一般的心,所以她才能发现自然中万物的生长,和生长中的声音。只有怀着一颗赤子之心,才能听懂云的声音,雨的声音,山的声音,水的声音;鸟的语言,树的语言,草的语言,花的语言,虫的语言……她用纯粹感知,用自然的嗅觉,闻出野草的味道,野花的味道,野水的味道——她又用纯净倾听了自然的回声。是的,我坚信自然有回声。而且,那如梵音般的回声,只有没被污垢蒙蔽的心才能倾听到,只有被山雾清洗过的耳朵才能聆听到。
于是,她的笔下就呈现出了万般的美好。这美好,是自然,也是自然而然的生发。
在读《像南瓜一样活着》之前,我不知道南瓜花还有公母之分。也不知道,南瓜的公花是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开,而母花要矜持一些,也就是说,母花除了要梳妆打扮一番,步子也没公花迈得大。看来,南瓜的母花也与人间的女子一样,它们的矜持是在为孕育蓄积力量。我不知道南瓜的花、南瓜的叶、南瓜的果,包括它肚子里的籽儿都可做食物。我更不知道,老去的南瓜藤蔓还能做肥料。看到这里,蓦然的惊诧中突然释怀,原来看到街头小商贩脚下,藤蔓上绿得油亮的叶子间像小喇叭似的鲜嫩的黄花,是南瓜花,而且是公花,可炸着吃,可蒸着吃,可烫着吃。
丽敏说:“南瓜是写不完的。南瓜一生都写不完。南瓜也是很难写的,太熟悉了,就像我们的亲人。写陌生人容易,写亲人难,越亲的人越难写,轻了,重了,浓了,淡了——怎么写都觉得不对头,顾忌这,顾忌那,以至不敢下笔。”丽敏说得极是。因为距离,所以,我们对陌生人有想象,亦如,我们不了解的一个植物,也如对一件事物,总是按照自己的想象而想象。而我们与亲人没有距离,因为彼此血脉的相连,就连呼吸都是相通的。所以,在痛失想象的亲人面前,我们都不会表达。
距离,常常带着美感横亘其中。距离,也会带着距离囿于着彼此。所以,很多时候,距离还带着神秘感。
南瓜在丽敏的笔下成了人,并且有了魂。丽敏说,她不敢写父亲,因为南瓜和父亲太像了,的确,像南瓜一样的父亲,写他时的笔一定太沉重了,沉重得无从安放。从丽敏对父亲寥寥几笔的叙述中,我豁然明朗,父亲的一生,都像南瓜一样地奉献了。由此,父亲的生命一定是充实的,是厚重的。然而,父亲的内心呢?我想,丽敏之所以不敢写父亲,因为她更多地关注了父亲的内心,也体会到了老父亲内心的疼痛。女儿对父亲的疼痛,语言无法表达。
任何语言在面对父亲内心的疼痛时,都是苍白无力,伶仃无助。亦如眼泪,男人的泪是血,女人的泪是水。
丽敏是自然之子。也是一股清流,像皖南白墙黑瓦的屋。那以后,无论是情绪低落,或者身体不适,我就读丽敏了。因为她的作品,给予我不一样的温暖和深情。
我不仅阅读丽敏的散文,还关注她的摄影。一个篮子、一个瓶子,抑或一张久远的小木桌,小木凳,一丛草,一朵花,一只飞虫,一只飞鸟,一扇门,一堵墙,在她的镜头下都别有一番意境,别有一种哲思,别有一番情趣。于是,那个一头浓密短发,一双马丁靴,手里总是一架单反相机的丽敏就轻盈洒脱地向我走来。
像南瓜一样活着,作家究竟是表达一种活着的精神?还是表述一种生命的状态?我想,都有吧。活着没有精神,就不会有状态。没有一个昂扬的状态,饱满的精神又从何处而来呢。因此,我们若是都能像南瓜一样活着,该开花时开花,该结果时结果,生命或许就少了诸多的遗憾。
生命不过是一场奉献,一场燃烧。尽情地奉献,尽情地燃烧,不可解的宿命,抑或是活着的难题,也或许都能迎刃而解。
作者:薛喜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