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益临退休时告诉我,年轻时他迷醉于文学,勤奋读书、写作,曾在市级、省级发表小文章。这二十年,工作太忙,便忍痛割爱。“现在我快退休了,要练好书法,写好文学作品,以过‘文学瘾’,陶冶心性”。我心想:文学丢了几十年,还如此“上瘾”,也算神奇了。
不久,他告诉我,早晚散步两小时,已能背出唐诗二百多首!学诗写散文,近年连续发表散文六十多篇(多篇发表在南方日报等省级以上报刊),创作近体诗、词、赋、新诗上千首(篇)。他连续三届获得遂溪县文学精品一等奖,多次获得湛江日报征文一二三等奖。短期内出这么多作品,得奖不少,的确神奇。得知他要出版散文集《阿J的记忆》,我欣然作序。
阿J的谐音是“阿姐”,雷州半岛的广府人和雷州人的语言习惯中,阿妈称“阿姐”,阿爸称“阿哥”的有不少。据说故意叫歪了,父母亲才年轻、健康、长寿。
《阿J的记忆》一书中写了亲情、乡情、和泥土情。亲情是指作者和父亲、母亲、姑姑的的手足情;乡情,是作家对故乡父老乡亲的深厚情怀。泥土情与作者的童年有关,红树林、溪流、海潮、洋田等,融洽在作家的心灵之中。“三情”真实、热烈、震撼着读者的心灵。万益在生活情感的漩涡中用他的智慧才华打开文学之门,或许也是一种神奇。
一、 把日常生活情感上升为审美情感。
笔下的情景、人物感情,如果不是作者介入内心的体验,字里行间又没有个人的情致,叙述语言缺乏独特的韵味,散文必然苍白无力。这种散文只是一般的情绪记录,没有艺术感染力。万益的散文写作,灵魂体验全程投入。譬如写患有痴呆症的几篇《阿J的记忆》,是作家心灵体验的典范。万益爱妈妈爱得深沉。痴呆症夺走了妈妈的记忆,万益心痛至极。他用启发式,让妈记起过去,寻回自信。《阿J的炒薯粉》一文,以挚爱之心步步引导阿J进入以往炒薯粉解决孩子饥饿的回忆。渐渐地,阿j寻回了自信。阿J炒薯粉的文字,妙趣横生,达到良好的审美效果。
为了彰显妈妈的智慧和精神,万益的心灵深处藏着一帧“妈妈与红树林”的底片。《母亲与红树林》一开始就设置了悬念:“谁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农历八月中下旬,夏粮已食尽,秋收未开镰,母亲却神情淡定,进入了红树林……”
开篇不凡,悬念令人惊奇。作者当然知道母亲进入红树林的目的,会慢慢道来。从这句神秘开头语中,我们可以读到作者对妈妈的性格、意志、智慧和才华,是完全装在心灵之中的,而读者会浮想联翩,诸多猜测。阿j走进红树林干什么呢?读者最初接触到了审美因素,便开始想象,对妈妈就有了好奇心,想追问下去。这就是日常生活的艺术化写作手法。妈妈进入红树林的目标,原来是寻找蟛蜞和小蚝。是为了解决全家人生活的困境,妈妈不怕艰难困苦的坚强意志和精神就彰显出来了。
二、心灵把握生命的活动,重情感而轻情绪,以体验代替传达。
体验是感性个体本身的规定性,它是指人在自觉或不自觉的的状态下所经历的一种独特的生命历程和感情活动。万益童年经历过农村经济困难时期,就有这种独特的生命历程和感情活动。万益童年时听父母说,1959年初,父亲在鹤地水库工地日夜劳动,他得知生了儿子,想请假回家看看,未被批准,心急如焚,便独自连夜跑出工地,跑到十二公里的火车站攀火车回县城,空腹再跑四十公里回到村边,还未见到妻儿,就被村干部和民兵逮着送回工地。父母亲情便升华为审美感情,文章真正感人肺腑。
三、酿造生活独特的情调和“氛围气”,阅读令人欲罢不能。
万益在《阿J的记忆》中营造一种神奇的“氛围气”,使读者受到情调的感染。散文的感染力也就增强了。
地域独特,生态神奇出众:西湾村海陆相连,清溪由东向西流,直入北部湾。于是潮涨潮落;有咸水混淡水;咸田出红米,禾根育禾虫。咸潮禾虫梦醉全村人。散文《父亲的禾虫梦》真是意境一幕幕,新名一串串,喜剧一场场;还有“潮涨淹长毛田”、“雨后现靓彩虹”、“西天罩红云”、“夜半天闷热”等等新鲜词汇,冲击并引导出读者的想象力。
时空交错,人生悲喜交集:小村困苦,年轻人想考上学校,离开小村的窘境。“我”开始未能如愿,母亲心痛至极,鼓励“我”,阿姑万德珍受嫂嫂高度夸奖:“要不是阿姑,家早散了。”姑姑“更是摇摇欲坠家庭的定海神针”。阿姑也很善良爱家,立誓言:不建一座“推车屋”(五间房,主屋一厅东西房,左下厨房,对应一间客房),绝不出嫁!嫂俩白手起家,同心协力,多方筹措,终于建成坭土房,小姑成了村中老姑娘,年已三十才出嫁。
心物相融,交感内化渗透:童年苦楚,心灵倾诉纯真而悲怆。这种情调,从作者的心灵飞出,又渗透到读者的心灵中去。万益含热泪写妈妈阿J一家面临的绝境,催人泪下:“一边是临死的丈夫,一边是可能养不活的幼儿,还有一个尚未成年的小姑。阿J懵了。外婆家劝她放弃西湾回北潭。左邻右舍劝她保住大人舍孩子……此时,躲在房间的小姑箭步飞出抢过裹在破布中的我,跪在阿J面前大哭道:“大嫂啊,留下阿益吧,我负责阿益,你负责阿哥!……姑嫂俩紧抱着痛哭一场,我在她们怀里静静的睡着。”
四、创造想象中的诗性散文。
维柯在《新科学》中有关于诗性智慧是这样表述的:他认为诗性智慧的特点具有想象力和创造力。正由于有丰富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才有诗性的语言。黑格尔在《美学》中表述得很清楚:“艺术作品既然是由心灵产生出来的,它就需要一种主体的创造活动,它就是这种创造活动的产品;作为这种产品,它是为旁人的,为听众的关照和感受的,这种创造活动就是艺术家的想象。”
万益的创造性想象主要有三类:
一是追忆中的想象。如追忆家人在艰苦岁月中各自奋斗、挣扎的生活场面,表现他们强烈的生命意识,坚强的自信自强,多元的生存智慧和希冀;生存细节、语言、喜怒哀乐和音容笑貌。尤其是阿J坚定不屈的母爱情怀;父亲惨烈的遭遇、过人的智慧和创造才能;阿姑的善良、坚强的性格和拼命的精神;“我”童年的苦难、少年的勤奋学习精神等。
二是细节描写时的想象。如《父亲的禾虫梦》中,父亲对禾虫的成长过程,装禾虫的技巧,潮涨落的规律,装禾虫者的布防等,都在想象回忆中完成。
三是在生命意识中的想象。父亲一生劳累,生命受到无情的折磨。
当然,有了想象力和创造力,才有诗性的语言。万益的散文语言独具一格。真诚而朴实无华。
如写红树林:“红树的熟果酷似白果,又似河蚬状。母亲每天能采摘两箩筐回来,足有上百斤重。用热水将果子浸泡一夜后,将果肉与皮分离,果肉煲粥,果皮煎饼。也许是饥者甘食、渴者甘饮吧,全家人吃得津津有味。”
他这样写妈妈:“阿J更瘦了,更矮小了,但在我心灵深处,阿J更加伟岸,象移动的高山,更加坚毅睿智,更加美丽慈祥!阿J孕育了我,培养了我,保护了我,是我的坚强后盾和力量源泉。”
他这样写阿J患痴呆症:“我明白了:阿J躺着不运动,是当年劳累没有歇息的机会;阿J食肉不食菜,是当年穷到只有过年才有机会食到点丁咸猪肉;住院不走是当年病痛无钱医治;害怕死亡是珍惜今日的幸福生活,说子女长短是盼望子女围绕膝前叙亲情……。阿J的中度痴呆,是艰难岁月的本能抗拒,对美好生活的矢志向往,对子女孝顺的殷切期盼。”
又如《访杜甫草堂》他写道:“我在草堂中徘徊,百花潭上盛开的荷花,露出嫣红或素白的笑容,硕大的擎雨盖上点缀着晶莹剔透的水珠,随风而滑动。雨打竹林的淅淅沥沥声与美仑美奂的鸟语虫鸣,彼起始落,如梦如幻。千奇百态的花草婀娜多姿,争奇斗艳,香气扑鼻,陪伴着诗童抑扬顿挫的吟诵‘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古朴典雅的明清建筑、亭台楼阁参杂着低矮破旧的草房,是多么的不般配,又是多么的相融。重现了诗人故居的田园风貌,营造出浓厚的诗意氛围。”
万益的诗性语言在《阿J的记忆》语境中,已成了美丽的风景。也应验了他挚友的定位:他走在什么路上,都是风景。
作者:洪三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