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云:“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打小父亲教我“好好读书”,我却视读书为畏途,以为天下第一苦事。
我家学渊源(祖上“三槐堂”耕读世家),自视为读书人,却空有家藏旧书数千册,至今写不出一篇自己满意的妙文。在这数千册书籍中,自己读过的不逾百本,就连这读过的百本书,也未必经吾眼深读、细读之。真正的读书须得对一本书仔细琢磨、慢慢咀嚼品味直至消化吸收成为自己的东西。所以很羡慕那种“一书在手,窗前案上,辗转研读,时而细细品读,做做读书笔记;时而拍案而起,掩卷长思……”幽幽的书香氛围。而在我:读书往往是一桩苦事,对所读书之内容只愿晓其大概,不求甚解;对书中人物及精神可以掌握大意,略知一二即已很满足。不免留下读书人诸多的遗憾。等到他人慷慨激越地谈古论今,侃侃而有声,“腹有诗书气自华”之际,自己甚至插不上一言半语,此刻才猛然觉得年轻时书读得太少了,读得太糙,自己的爱好兴趣也太狭隘了。
此一种弥漫着怡情悦性、养心逸趣的读书,在我这儿近乎虚妄。更别谈在读书之余,偶尔亦有触发,浮想联翩,乃至举一而反三,窥一斑而知全豹,最后落笔为文,书成锦绣文章。这样的读书作文功夫,我辈又如何学得?必得经过长期沉溺书海研读,丰富的学养历练,才达此境界。如此读书人及读书境界,令我辈何其仰慕、何其钦佩。然则敬佩之余,设若让我去仿效他们的读书习性与品行,鄙人却怕很难付之行动。本人懒怠惯了,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也只是拼凑了如今这么一个好翻书的臭皮囊。我本身是食古不化、却反爱偏食;学而不精,却又喜书海浮泛;稍有心得,未免信笔涂鸦。也曾做过读书人名山事业的春秋大梦:记得在大学读书期间,学习之余偷看父亲书柜里的中外文学名著,渐至入迷。读到法国19世纪现实主义作家巴尔扎克在创作其“人间喜剧”系列小说《高老头》《欧也妮·葛朗台》前言介绍,言及作家初涉文坛、默默无闻,面对巴黎上流社会发誓“不创作,毋宁死!”,不禁使我年轻的血液沸腾,遂点燃心灵深处的文学梦,想象自己也能够通过努力写作成为一名作家,不自觉地成了当时的文学青年,不断地学写一些幼稚不堪的诗歌、散文、小说,并向国内的报刊杂志投稿,结果可想而知,石沉大海。
可叹青春年华,尽付蹉跎。百无聊赖之际,翻翻往时费心写下的习作日记,如同隔世。这样的我,怎敢在真正的读书人面前对号入座、东施效颦?我心中所仰佩的学者如:鲁迅、孙犁、唐弢、黄裳、董桥、姜德明、陈子善、薛冰、朱健、谷林等,他们藏书甚富,个个著作等身,却是很高尚的读书人。
我不禁汗颜与羞愧,还妄称自己是读书人。说得好听点,鄙人不过是一个癖好藏书、写作的边缘读书人。
我心目中之藏书者,有所好,有所不好!
所好者:读书淘书、品书藏书、写书出书,玩书而不丧志、食古而能化者皆是矣。不好者:黄赌毒等恶习俱沾、空耗时日者。或有人问,你所谓“藏书者”,不过是一小撮不识人间烟火、老气横秋的古董级人物,以及为故纸堆埋了半截的穷酸书呆。答曰:尔等说是,亦是。然则大谬也。
藏书者,非薄情寡欲、不通世事。其胸常怀千古,广施博爱,发思古之幽情,既爱吾华夏五千年文化书香;亦爱吾国吾家、吾妻吾友至情至性甚矣!所藏之书:乃历史文化、政治经济、天文地理、风俗人情,“经、史、子、集”等等不一而足。藏书者,“趣”使之然也。所谓“趣”,古意指:走马观花之际取其珍稀之物玩赏。试问:倘若无有对历史文化、社会生活之新发现、真趣味之藏书者,而唯有浪浮俗世、苟活于世、唯爱自私、追逐名利之徒,活着亦有什么意义?
所以,我谓藏书者乃至性至情之人,真正懂得生活、热爱生活之人。他们用一颗热忱、博爱之心去体会、品味社会、生活及人生,并将生活中最有趣味、最有价值的文字点滴收集珍藏起来,以文化收藏活动的形式,尽搜中华历史上的古籍善本、新旧文化史料、书籍、报刊,摆之于书馆、藏之于陋室,在历史和文化的涓涓细流里荡涤自己的心情,细细品味,慢慢咀嚼,这样的藏书生活,不亦乐乎!对藏书者你可以简单地称之为书虫或玩蚤,但却不得不佩服他们对生活、艺术之真谛的理解和追求。放眼古今,有多少文人雅士为了中华文化的收藏事业费尽心血、穷搜富藏,树立起良好藏品藏格。宋代大文豪苏东坡文采斐然,为后世留下洋洋洒洒百万文籍书画,为古今藏书文化作出了很好的诠释。“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巨匠鲁迅,是古籍碑帖的大藏家,其对苏联、东欧社会主义新兴版画的介绍、对抗战时期新版画、年画、连环画大力提携,并用其教书写书所得稿酬购藏版画(木刻)、连环画。新中国第一任北京市文物局局长郑振铎,在抗战前后,倾力奔走,耗尽巨资,抢在日本侵略者虎视中国大肆掳掠中华文物古籍之前,搜购出流失到民间的大量古本旧籍、戏曲话本,为我国古籍收藏事业整理、抢救了大批珍贵的古籍资料,可谓是功在千秋。
藏书者如若能向苏轼、鲁迅、郑振铎们看齐,皆以传承和弘扬吾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为己任,则藏书为天下至乐。
作者:王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