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父可以指先前的父亲,也可以指人生的向导,刘亮程的《先父》显然二者兼具。
作者讲过《先父》的创作背景:“我的父亲把我们一家人带到新疆,在我八岁的时候不在了。我一直想着给自己的父亲写一篇文章,但是一直无法下笔,不知从何写起。我早已经忘了他长什么模样,八岁之前的记忆一点都没有,只知道有一位姓刘的父亲,曾经在这个家里生活过,不知道在我幼年的时候他对我做过什么,不知道他说话的声音和走路的姿势,一切的一切都不知道,对于这样一个完全被遗忘的父亲,又如何去写?我从三十多岁写完《一个人的村庄》,就开始琢磨给父亲写一篇文章,琢磨了十几年,一直到四十多岁,带着母亲从老家回来,才突然找到描写父亲的语言。”《先父》一开始就写:“我比年少时更需要一个父亲,他住在我隔壁,夜里我听他咳嗽,大声喘气……这就是多年后的我自己,一个父亲,把他的老年全部展现给儿子,就像我把童年、青年带到他眼前……那个被遗忘在黑暗中的父亲,仿佛被我一句话唤醒,他开始坐起来,听我说话。尽管我依然想不起他的容颜,不知道他在我幼年的生活中究竟发生过什么故事。但是,我知道那个隐约只留下一脉气息的父亲,开始和我说话了,我能和他对话了。就这样一句一句地往下写,当这篇文章写完时,我发现我从童年的遗忘中把这个父亲找了回来,我给八岁丧父的自己找回来一个父亲。”
《先父》的第一节,讲的是我们需要一个父亲——上学时,我讨厌语文老师让我们找中心思想,这个环节过于千篇一律,但说实话,这样的训练培养了我们的总结能力。反过来讲,中心思想其实也是我们写作的大纲。
行文中,刘亮程试图想象父亲缺席时自己的人生以及自己如何延续父亲——刘亮程给自己的父亲留下的一条回来的通道。这是一个作家不同于常人的怀念。但《先父》不是简单的怀念或回忆,它更多的是反思,是作家的深度思考。
“在一个家里,儿子守着父亲老去,就像父亲看着儿子长大成人,在这个过程中,儿子慢慢懂得老是怎么回事。”但是,“我”没有这样一个父亲。“你给我童年,我自己走向青年、中年。”
第二节,讲父亲是我们想象中的。“我终究跟你一样了,你不在我也没活成别人的儿子。”
“他给我一个赡养父亲的机会,也给我一个料理死亡的机会,这是父亲应该给儿子的,你没有给我,你早早把死亡给了别人。”
《先父》中的人称似乎有点混乱,一会儿我,一会儿他,一会儿又是你。刘亮程巧妙地运用了不同人称的特点,第一人称直接,第二人称客观,第三人称“你”一下子拉近了叙述者和被叙述者的距离,这种不同人称之间的转换,决定了叙述的语气,叙述的距离,叙述介入的程度,叙述隐含的判断,叙述伴生的情感……说到情感,没有父亲的“我”自然活得很难,但是刘亮程却没有正面强攻,“可是,没有一个叫父亲的人,白发飘飘,把我向老年引。我不知道老是什么样子。我的腿不把酸痛告诉我。我的腰不把弯曲告诉我。我的皮肤不把皱纹告诉我。我老了我不知道。就像我少年时,不知道自己是个孩子。我去沙漠砍柴……干大人的活”。
《先父》叙述的是一个不在场、停留在虚构与记忆层面上的父亲,以及儿子对不在场父亲的心灵归依。先父代表着一种秩序,这种秩序既是个体的,也是社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