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看过一句话:雨是诗歌的温床。无边的细雨如丝中,让我没来由想到了诗。也不完全是没来由的,可能是之前和诗人们有过几次小聚,几杯小酒,一盏热茶。
每次和诗人交谈,我都故作诗情地应付了几句像诗的话——心说那是小时候母亲笑骂我的“嚼蛆”——没办法,在诗人面前不得不假装斯文。
年少时,我仰慕会写诗的人,初一那年,语文老师给我们范读魏巍《我的老师》里引用的诗句“蓝天盖着大海,黑水托着孤舟”,虽然压根儿不知道那诗句的意思,但依然是喜欢得一塌糊涂,就像死心塌地地喜欢一个人,却不知道究竟喜欢的是什么。
年轻时,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吧,恰恰是各类思潮涌起,诗歌百花齐放。于是也跟风把席慕容的诗颠来倒去背了个滚瓜烂熟,至于“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你的心如小小寂寞的城……”,那则是常常在梦里读着醒来,又在失眠中读着睡去,想想啊,那才真是这辈子里“哒哒的马蹄声”那样最美丽的错误。
诗歌大多发乎于情,好多年前参加一次三月读诗活动中,有位诗人的开场白是:“我平时也就写点儿现代诗……”这话,令我每每念及不免会心一笑。现代诗之美,美在散淡,迷蒙,小家碧玉,也不乏有“谢诗如芙蓉出水,颜如错彩镂金”的亮丽。
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对于现代诗,我是地地道道的外行。外行好,戏台上青衣花旦一阵咿咿呀呀,戏台下大半都是外行,若都是内行,反而没了那热闹的场面。就像我,虽然是诗歌的外行,却是常常为一些可遇不可求的诗引发那藏在骨子里的臆想症。
近年来认识的几个诗人,都是写诗的实力派,当然都是现代诗。对于文学爱好了几十年,名字从没上过《诗刊》,偶然的一次诗歌进校园活动,我的名字被写进了诗人的作品里,竟然上了《诗刊》。
有自己名字的诗歌,不读是不行的,也是清清浅浅几行字,一如小溪流下沉睡的石子,日复一日,打磨得光可鉴人。但仍是不动声色的,不懂的人路过,也要蹲下来多瞅几眼,爱之甚者,更要捞取几枚以作收藏。
闲来细细把玩,掸尘拭灰,又怕“在呼吸的水蒸气里生了锈”,不免惶惶恐恐,唯有背熟了再完璧归赵为妥。比如那首《写给临溪小学的孩子们》:
从一月到十二月
季节的车轮载着花香
在楼宇树枝间穿行
交错更叠的诗意是林徽音
是海子是顾城是汪国真
是午后的红杉羽飘落在
屋顶上的轻
……
尽管,那次诗歌进校园活动,已经过去差不多两年了,我的转述到底是给谁听呢?也许是自己。就是这么一次诗歌、诗人与乡村小学的碰撞,别的人或许不以为意,哪怕现今仍然不以为意,但是,和生命中许多挚爱的人和事一样,夜深人静午夜梦回,所有不重要的事情,竟然一样一样浮出水面——
月下的相拥,茶楼的缱绻,江边的漫步,无数次抽刀断水水更流的惦念——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美丽吧,只是,不是每个人都会像诗人那样含蓄地表达。其实也不要紧,毕竟还有诗人在,我们需要诗人。
好多年前我读汪曾祺写的民间故事《卖果子的鉴赏家》,只读了一遍,便对“卖果子的叶三”有着说不出的欢喜,他能一句话说出季匋民的画好在何处。比如,季匋民画一幅紫藤,问叶三。叶三说:“紫藤里有风。”“唔,你怎么知道?”“花是乱的。”“对极。”于是季题诗:“深院悄无人,风拂紫藤花乱。”读到这里,我想,对于诗歌,卖果子的叶三是外行,可是外行的口中吐出来的话语,却是那样的富有诗意。
曹雪芹《红楼梦》里,有一段话:“更有颦儿这促狭嘴,他用《春秋》的法子,把世俗的粗话,撮其要,删其繁,再加润色,比方出来,一句是一句。”颦儿不写诗,可她具备了诗人的嘴,轻描淡写,寥寥数语,便能“道破天机”,干净而有余香,像来自红尘之外。
伍劲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