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掌握评述对象常识的重要性
近来老在想一个问题,评述对象的常识。这是因为我前不久刚完成一个诗评,但是写起来相当不易,而困难的滥觞,恰恰是我对评述对象缺乏常识性的理解,从而严重削弱和限制了发挥。文章虽然完成了,但是却与我此前的架构全然不同,事实上是我从头开始再度构思的结果。
评述对象的常识,与写作的常识是两码事,尽管这两方面都从属于阅读能力的检阅,后者指一个评论家对文学现象、形式、风格、修辞、概念、观念、术语等方向的掌握和拓展,是一个评论家的基本配置或必要标配,这点从专业性的角度印证即便铁板钉钉也不为过;但前者的问题极有可能是个体认知的一个盲点。
打个比方,如果我所要评述的诗歌是一首写异乡河流的长诗,而最令人无奈的,是所写河流这一对象手头上毫无资料无迹可寻,网上搜索亦提供一片空白,这个时候,想从河流做一个切入点则相当艰难了,换言之,你可以谈河流一些普及性的已知情况,但是谈完这些以后,转而进入具体所评述的河流,你却毫无头绪无从下手,其事关对应物息息相关的细节及准确的表述,而一无了解的猜谜式写作则是典型的碰瓷行径,只要一丝错漏出现便造成千疮百孔的围剿。重要的还有,如果所评述的河流还牵涉其他(组诗、长诗或者说大诗一般会在诗中隐约表现出来)的景况、物事,例如具体方位、流程、流域范围、传说、历史甚至民族等等。以上对一个本地人来说可谓如数家珍,而当你缺乏这些常识的时候,意味着缺乏对事物的把握和掌控,从而也丧失了对这一事物的话语权,本能上和对评论严肃性的尊崇也在制止你随意发挥。
常识性错误对于一个文本的杀伤极可能是致命性的。以常识作为文章抒写的基座,其语言的进行会有一个默认、约定俗成的指南针,从而夯实理论构建的基础并使之可信精准,也使变通的发散性的言论挺进浪漫而可靠。
这样一来,我只能变换评述方向,从另外的角度切入,利用“伎俩”去淡化文章主体话题无须言喻的紧迫,说穿了是一种回避。我并不认为这有多么高明,一个评论要表现自己,必须以最佳的状态出场。评论有时是携带着本意的,需要顺着本意流淌,可以说一开始,评论便暗藏着一种秘而不宣的原型唯美;并在保持原始的固态里让阐述从稳定切换到突变以至超速再生。
二、炫技的层次
除非你不玩艺术,只要玩了,炫技都是追随,包括内心潜意识的。例如对色彩的着迷,对具象、抽象事物的角度化等的处理而使之裂变为艺术品,都是炫技或蕴含炫技基因。但是有一个问题是高手清楚知晓的,哪一部分在炫技,哪一部分炫技了,甚至于当中的比重是多少。但往往却没有为什么炫技这一答案。我们支持炫技与否,与艺术家内心所操控的炫技没有任何关系,换言之,一个艺术家内心甚至可以这样认为,就炫技了怎么啦;我只是在有意地置办和增援艺术的一个条件。事实上,导致一个艺术作品后来津津乐道赢得赞许的,或许恰恰是炫技的那一部分。
至于不炫技,当我们去谈这个话题时,我不知你们是否真正理解这一概念,很简单的一件事,当我们写生,单调的黑色线条直接勾勒而毫无任何粉饰成分,就像你所见到的实物一样质朴,而这一过程最重要的是,画画者要让手上的白描呈现出绝对的白描,着意完成这一程序,难道不是另一种炫技吗?或者可以说,隐藏的炫技表现出一种层次。
我的朋友圈有的诗人会发一些口语诗,只要我觉得意味在线我都会点赞,因为意味即口语诗的“白描”和炫技效果、诗意反馈和精准释义。一同点赞的还有那些年轻一代且在诗坛小有成绩的诗人,而写现代抒情诗的诗人,绝大多数没点赞,这里无疑也间接地放送了一下原本不可视之的观念的影像,事实上是一些诗人对于叙述诗的理解陷于表面化、表象化,换言之,他们认为的诗歌或炫技的诗歌在语言的生成上都必须是抒情化的、繁复性的。由此可见也基本可以肯定一件事,他们的内心都是认可炫技的,但是只认可他们理解的炫技,事实上,真正的高手是可炫技可不炫技的,或者说,他炫了你们不认为是技的技,因为简单同样可以是炫技的主要成分,一种语言艺术无维度的维度,或者说,由无维度而产生维度;最终,绵密而透明的诗意签署了证明,简单的叙述亦幻化为顶级的抽象和隐喻;而最重要的,这两种情况操作者都知道怎样处理才是真正的难度和优质。
庞德说过:“技巧考验真诚。如果一件事不需花上技巧去叙述,它的价值就比较差。”具体到一首真正的诗中,我觉得任何叙述都需要技巧,那种貌似袒露实质隐性的语言指向则更具内涵、张力和技巧素质。无疑,其也裹挟了艺术的真诚,是艺术真诚核心的具象体现。
三、重析诗歌的陈词滥调
有一种论调现在似乎越来越常见,操持叙述诗写作的诗人对抒情风格往往会贸然不由分说地下一个判别:陈词滥调。客观而言,陈词滥调在诗写中确实存在着,但我的理解是,比如经常性使用形容词,副词,刻意粉饰性修饰语句,毫无新意的比喻等一类重复性抒写,这样的写作套路无疑挺符合陈词滥调格式的。但现在,陈词滥调的范围扩展到整个抒情诗,这就有点唯风格论和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论而有失偏颇了。
毋庸置疑,抒情诗肯定有其自我模式,或者说有其惯常定律和抒写流程,比如唯美语境的生成、分成与配比等;这是一种诗和诗学的根本与根源,换言之,没有这些本身具备的特色,则抒情诗这一概念亦不能成立,具体便是各种手法在抒情诗里面的穿插运用而使诗句呈现出现当代的美感、张力与诗意等。
其实,叙述流出的陈词滥调更加明显,叙述的文字通常浅显而简单,应用到诗中,尤其是口语一类操作的,恰恰是我们日常生活常用的语言。但为什么不被冠以陈词滥调这一评鉴呢,因为这些简单叙述的语言通过组合,产生出了与原来语言不同的内涵、含量、隐喻和寓意,由非诗而转化为具有能指和所指效力的诗意。
以这个角度去看,如果在抒情诗中,所运用的比喻、拟人、通感等的手法产生的意象、句法是新奇新颖的、独创的、充满智性和层面指涉的,就不应该一言以蔽之地称之为陈词滥调。或许这也可以看作是摆脱日常性陈词滥调或陈词滥调可行而实在的有效处理方式或手段。
故而,陈词滥调不应该是风格指派下的硬性标签,其甚至和风格风马牛不相及;其应该直接与产生的语感语境显现的陌生化和前瞻性作为断定的依据及准则。
事实上,对陈词滥调的武断性结论,还有一个是言说者缺乏一种文本细读的精神,在同质诗歌的阅读里寻求同质中的异质,而这个异质,或许就是诗写的一个开拓或拓展,有时候,一首诗的价值和意义恰恰是非常规凸现和存在,如果这也是从陈词滥调中破开所得,则一开始,陈词滥调就是一个表面公开事实机密的所在,这和貌似的枯井一个原理,所谓一目了然的干枯实况里,只要愿意深入细致挖掘,里面还是有水涌出的。
每一种写作方式的重复极有可能制造陈词滥调,如果一个人不断地重复自己就是一个人制造着陈词滥调。所以,要想不被贴上陈词滥调的标签,最简单的做法是你必须懂得和熟练多种风格的诗写。
四、被捧杀的青年诗人
个评写作有一个逐渐向着屡见不鲜递进的事情是,评论家把评述对象拔高化了,尤其对于青年诗人而言,天才式的外在、内在指涉越来越明显,越来越随意或随便。为此评论家的论述也深度或深度学究化,深层次、讳莫如深的复杂评点只为让所评对象的文本变得高端与经典,却实在地谋杀了一个个本来清晰易读的诗人和诗,这样的评论家只在意自己学识的发挥,事实上是变相的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卖弄。
一些青年诗人确实有过人才华一面,但这几乎是不少短时期接触诗歌者一个颇为正常的现象反应,因为陌生语境的陡然切换而敦促其对原来语境认知的蜕变,同时也使自己的额头进入天窗效应,然后通过诗歌这一介质直接反映出来。在这一段长短不一的感受和操作诗歌语言走势的旅途中,抒写进程发生了非预期性的改向,于是这里显结了一个很大的问题,在这些经过灵光一闪、数闪后的语言结晶体上,语言与语言之间是否具有某种明晦不一的线性牵引,每个语言维度是否具备面向抒写核心和意旨的指向。如果这些方面存在的话,则表明诗歌语言蕴含和深藏着其内在的逻辑性。由此可以获得一个结论,所有语言的变形庞杂却不散乱,在可阐释的范畴里,语言的合理性印证了异常语境的可靠性。
但倘若真把此种相对理想的现象视为天才之兆端,那么不妨再耐心一点,让我们静静观察天才的“持续性”,这是天才唯一的验证码;后续的时间也不用多长,三五年吧,倘若这些青年诗人依然表现出强烈的创造性诗歌写作,那么他们的“天才”是有效的。
到那个时候,我有点担心的是,此前评价那么高度闪亮的评论家,还能不能让其更高度燃爆下去。当然,这个也许是题外话。
黄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