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身暖黄的油菜花田,你一定会被它无尽的温柔折服。
央视版《笑傲江湖》“花田琴歌”片段,一直是我的心头好。“多少话儿难出口,一半欢喜一半羞”,一个青年侠士的为情所困,一个魔教少女的欲诉还休……一方爱而不得,一方情根深种,在温温柔柔鹅黄烂漫的油菜花田里,让人心碎心醉得顺理成章。作为笑傲女主,陷入爱情的任盈盈,不似黄蓉玲珑机变,不似赵敏杀伐果断,不似温青青刁蛮善妒,她仿佛只担了“魔教圣姑”令人闻风丧胆的虚名,一见令狐冲,便“原形毕露”,柔软得像温暖的油菜花,羞涩,明媚,不扎手,不刺目,千种体贴,万般包容……
怪不得金庸先生说,最想当令狐冲,娶妻子最好是任盈盈。
盈盈的心多累啊。她但凡耐不住一点性子,都不能彻底得到令狐冲曾经被小师妹深深镌刻的心。魔教的姑娘,本来就是扎手的玫瑰花,娇艳,邪魅,我行我素,像毫无攻击力的油菜花那般委曲求全,又是何苦呢。
油菜花太普通了。
从塞北到江南,从平川到高原,到处有它的身影,太接地气,就不显矜贵。元代方回写《春日小园即事》:“摘花不恤种花难,几日工夫一日残。最是好花留不得,不如只种菜花看。”赌气说好花都留不住,干脆只种最普通的油菜花算了。
单株的油菜花,细弱纤瘦,放到任何一片菜地里都不起眼。
只有同类间大面积聚合起来,才会给人震撼,显示出一种令人瞠目的别开生面之美。
油菜,在古代,有个文艺的名字,芸薹(苔)。
“此菜易起薹,须采其薹食,则分枝必多,故名芸薹”,清代女诗人顾太清因金夫人赠她“芸苔菜”,感慨自己已二十六年“不食此味”,作词留念:“春风春雨,酝酿春如许。三十六陂芳草路,尚记昔年游处。漠漠翠羽金英,菜花开近清明。好是江南二月,者般滋味香清。”
芸薹种子来自塞外,又称“胡菜”。“冬春采薹心为茹……开小黄花,四瓣如芥花,结荚收子……炒过榨油”,因可榨油获利,亦称“油菜”。
唐宋文人笔下,叫它“菜花”。
唐代刘禹锡两次被贬回京,两游玄都观,感叹十年前的千树桃花荡然无存,“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胜景虽改,痴心不变,“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宋代秦观,苏轼的学生。儿时看连环画,有杜撰的“苏小妹三难秦少游”,讲苏轼如何帮徒弟过妹妹的考试关,还记得其中一副对子:“闭门推开窗前月,投石冲开水底天”。其实东坡没有胞妹,秦观的妻子也不姓苏。但少游词确有功底:“树绕村庄,水满陂塘。倚东风,豪兴徜徉。小园几许,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清新、明快,读来神清气爽。
尤其南宋诗人,菜花俨然田园诗标配。
油菜刚播种,南宋江梅写道:“梅花篱落菜花畦,春水平田酿燕泥。” 油菜发芽,南宋郭仁写道:“一宵春雨晴,满地菜花吐。” 油菜花开得灿烂,南宋杨万里写道:“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
油菜花快落尽时,南宋范成大写道:“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
油菜结子,南宋王镃写道:“牧笛无腔雨似烟,菜花成子日如年。”
……
好家伙,简直写尽了油菜花的一生。
南宋杨万里惯会写风物、写儿童、写大自然的一切美好。他那句“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不但于词句是神来之笔,而且体物入微,观察力敏锐,趣味点抓得要紧。只有经历过这样游戏的孩童才懂。捉白粉蝶,飞到荞麦花、土豆花里便找不到了,抓绿蝈蝈,扎到草丛里就看不着了,葵花地里容易被蜜蜂蛰,烂泥塘里容易蹦出癞蛤蟆……大自然就要用这样神奇的同色系保护动植物,麻痹天敌,护佑成长,繁衍出绚丽多姿的生态体系。
古时,油菜已大面积种植,目的不在观赏,而是榨油食用。
菜籽油,又叫芸苔油,是我国主要食用油之一,产量居世界首位。长江流域及西南、西北,有很多以“菜籽”命名的地方。黄梅戏大师严凤英,家在安徽,儿时放牛的地方,就在罗岭菜子湖,后辈黄梅戏领军人物韩再芬歌颂她:“我走到罗家岭,缅怀严凤英,花香鸟语桃园梦,我的心溶入菜子湖的水中”。明代宋应星的《天工开物》详细记叙了榨油程序,并且对比了芸苔子、蓖麻子、莱菔子等油料作物榨油的产量,称“芸苔子每石得油三十斤,其耨勤而地沃、榨法精到者,仍得四十斤”,算得高产。
至于油菜叶,我很喜欢涮火锅吃,但最不能忘记的,还是“油菜粉条炒猪肉”,读书时每次放假妈妈都做这道菜,那是家的味道。
“油菜花开满地金,鹁鸠声里又春深”,金黄的油菜花,其实开着一个朦胧的江南春梦,江西婺源,江苏千垛,云南罗平……那些萦绕脑海的春日胜景,常常召唤我去赴约。
那就在春寒料峭里,等待温暖的春天来临吧。
王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