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苏童开过几次笔会,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的‘贪吃’,我与他一样有‘贪吃’嗜好,所以我非常不喜欢和他邻座,两个饕餮之徒都虎视眈眈盯着美味佳肴,它被‘消灭’的速度可想而知了。不过,苏童的吃相很文明,而且他也懂得谦让,是一个有品格的‘贪吃’的人。”翻开《云烟过客》这本书,读到迟子建的文字,我们才知道苏童这位自20世纪80年代成名以来、一直以充沛、稳健的创作姿态活跃于当代文坛的受读者欢迎的作家,原来生活中也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此书是迟子建选编的以记人为主的散文集。分为“春天最深切的怀念”“看花的姿态”“一个人和三个时代”“两个人的电影”四个部分,怀念那些逝去的身边生命,哀恸中有喜感的回忆,伤感中有温情的叙述;纪念那些去世的文人与艺人,情感真挚,评价中肯;对当代男女作家的肖像速写,惟妙惟肖,妙语连珠;描述自己的成长经历,有对极地民俗风情的赞美,有对自然、对淳朴人性的喜爱。这些散文,体现出迟子建散文共同的艺术魅力:极地的风情之美、温暖的伤怀之美、诗画的意境之美。
亲情中,有伤感,更有温情。“父亲在世时,每逢过年我就会得到一盏灯。那灯是不寻常的。”父亲给她做这盏灯总要花上很多工夫。就说做灯罩,他总要捡回五六个瓶才能做成一个……“尽管如此,除夕夜父亲总能让我提到一盏称心如意的灯。没有月亮的除夕里,这盏灯就是月亮了。”那天,她发现卖灯人后想到父亲:我买下了一盏灯,天将黑了,将它送到父亲的墓地——“这是我送给父亲的第一盏灯。那灯守着他,虽灭犹燃。”
人生路上,有母亲陪伴是多么幸运。“我和母亲有些怅然地在夜色中归家,慨叹着好电影没人看。快到家的时候,母亲忽然叹息了一声对我说:‘我明白了,你写的那些书,就跟咱俩看的电影似的,没多少人看啊。那些花里胡哨的书,就跟一些浅俗节目一样,看的人多啊。’”母亲的话,让迟子建感动又难过。她没有想到,这场两个人的电影,会给母亲那么大的触动。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因为有母亲在,她生命中的电影,就永远不会是一个人的啊。
友情中,有美好,更有温度。“有天晚上,格非与我、耿占春和潘维散步到山庄下的湖畔。”前面泊着一条木船……格非返身召唤上船。“我有些害怕,那木船没有灯火,看上去很古旧……我怀疑有幽灵居住在里面。”格非站在船上,返身燃亮打火机,那船勃然一亮。“我看见了空荡荡的舱和一脉穿舱而过的湖影。即便有幽灵,火光也会把他们吓跑的,于是我便安然登船……”那种场景和氛围使作者想起格非的小说《迷舟》,想起格非的文章中总有一股超越其年龄、仿佛已经历尽沧桑的宁静。
迟子建说,毕飞宇的作品,有一颗少年的心。他做事,也有一颗少年的心。“有一年开作代会,为了配黑毛衣,我戴了一条橘色的围巾,他嫌难看,当众宣布一定要为我买一条好看的围巾。我以为是戏言,早忘了。”两三年之后吧,迟子建和铁凝正在香榭丽舍大街的一家商店里逛着,毕飞宇和几个人进来了。“他逛着逛着,忽然吆喝我过去。他拈起一块灰黑色的印花毛披肩问我:怎么样?我说不错。谁知他买下后,一把将它塞到我怀里,说是为了兑现诺言。”朋友们在一旁看了,都笑。
世间的人,全都是这红尘世界的匆匆过客;世间的事,全都是这无情时间的转眼云烟。迟子建在父亲去世后曾写过这样一首诗:“他离去了/亲人们别去追赶他/让他裹着月光/在天亮以前/顺利地走到天堂/相信吧/他会在那里重辟家园/等着被他一时丢弃的你们/再一个个回到他身边/他还是你的丈夫/他还是你的父亲……”迟子建说:可惜没有人拍下父亲过世后那张微笑的脸,他大约怕他的死吓着他疼爱的儿女们,所以才把永恒的微笑留给我们。
甘武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