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在案头的是一本我私下里称作“写作辞典”的文集《如海鸥与波涛相遇》,文集里一些作家不约而同谈到了写作或多或少受到了绘画艺术的影响,为他(她)们的写作开启了一扇明丽灿烂之门。
宁肯在《二十三个问题》中提出短篇小说应“惜墨如金,极简主义”,“空白留白,才有力量”,类似八大山人“以少胜多”的技法。
极简主义在中国古典文学创作中是一种沿袭已久的传统。唐代大诗人王维的艺术创作被苏轼誉为“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寥寥几笔,画面生动,异趣横生。如《使至塞上》中“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好像一幅精心构筑的简笔画,远近高低、纵横雄阔,苍茫的世界,印象峭拔。作家铁凝在《让生命有所附丽》中深有感触地说:“有人类,就永远还有那个瞬间……那个瞬间是香雪获得长久存在的意义,”显然,香雪的那一幕幕瞬间的形象塑造,已经多维立体地树立在中国当代文学的形象宝库中。
苏童在《短篇小说的使命》中毫不掩饰自己短篇小说是在“画邮票”,以“香椿树街”和“枫杨树乡”作为自己主要的创作空间和艺术追求。想画得好,达到福克纳的高度,需要更多的耐心和信心,小小的邮票呈现的画境很小又很大,当然充满了挑战。不过,经过细心构思,画好了,自然可以思想隽永,少而有味,令读者过目难忘。
徐小斌在《只有灵魂可以与世界接轨》中说自己的写作受到神秘主义画家德尔沃、雷尼罗纳等影响。作家从小就喜欢画画,她认为“文字本身是有色彩的。”作家自然可以驾轻就熟将内心的色调赋予笔下不同的人物景物,精炼而简约,从而流露出或者可以定性为属于自我的写作气质。
无论小说还是散文,在极简主义的处理上都可以实现以少胜多的艺术效果。
浓墨重彩也是作家喜欢的创作表现。作家迟子建在《求经之路》中有三个小标题:大自然与命运感、苍凉与温暖、现实与超验。题目本身就像一幅幅工笔细描的画,她笔下呈现了大兴安岭这个地域内的草木自然、风俗、亲情等内容,“叠一个三角喇叭,飞快地溜进树林,奔向各种果子”,细腻的笔触,动静结合的章法,人物活灵活现。画面感非常强。
这部文集中,阿来、刘亮程、梁晓声、韩少功等作家的作品,很多典型人物都不吝笔墨,清晰地刻印在读者的心中,成为文学史上永恒的肖像与灵魂。
“断省,断,或缺口,不周延,也是行文的一种。”宁肯在《二十三个问题》中认为这样可以造成“太熟悉的东西变得异常模糊,陌生”。
日常一幕幕正在发生和已经发生的画面常常戛然中断,譬如你坐在沙发上读书,妻子过来坐在你的身边,向你出示一段有趣的视频,读书刚刚入境的趣味打断了,生活中这样的“断”画面随处可见。
只是我们习惯追求阅读的连贯性,一个故事希望一气呵成看到结局。而出色的小说家总会适时来一次“断”,这一点,我想起了古典章回体的小说创作,每一回目的关键点,总要卖一个或几个“关子”,下一回目有时并非接着这一回目,“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还是宏观上的“断”,非小说创作中的更多画面的“断省”。按照我的理解,或许一篇小说,需要许多许多的叙事画面中断,回到日常中常常突如其来或者必然搅在一起的“断”,增添小说的节奏变换与跳跃的空间感,让读者在陌生感的同时,感受到或浓或淡的水墨画或具有印象画多义性的神秘。作家张炜在《出发之地》中,写老校长这个人,将过去与现实很好地衔接,有很多的“断”,如磁石一样吸引读者关切询问的目光,不知不觉就调动了读者的情感变化。
影视镜头的启发与尝试也是一种色彩空间的处理。徐小斌在《只有灵魂可与世界接轨》中阐述关于文字的色彩处理,她认为“譬如镜头的切换、变焦、特写、定格等等”。一篇作品自然是很多幅画面的组合,并非平均的一致的,而是有主有次,正面侧面,表现人物的内心挣扎与现实的本色。不同的画面被赋予不同的语言色彩:沉郁深邃的,压抑苦痛的,撕心裂肺震撼人心的等等。每一种参与设计或者自然表现的镜头都可以有情有味地传递出复杂的矛盾冲突。
这些篇章,不同的作家从自身写作实践与感受中,可以给众多的文学爱好者提供一个个足够有力的视线与支点。
作家潘向黎也是一个喜欢给自己小说人物的名字,赋予中国传统色谱中独具特色的颜色的作家,他在《南人上来歌一曲》篇中言及自己的小说《穿心莲》中主人公分别命名“深蓝”“漆玄青”时,饶有趣味,耐人寻味,他向古雅美妙的传统致意。看一看作家罗列出的“驼色”“黛绿”等等与自然万物息息相关的颜色的词语,既惊叹于中国古人美妙飘逸动人心扉的想象力与文学创造力,又可以不断提醒自己,写作的过程中,别忘了向古代典籍中汲取色彩的营养与人生智慧。
徐则臣的《战友重逢》“补遗”篇,犹如一幅幅的连环画,作家给班小号画像,一个“北漂”的农民工,善用白描,典型化的细节呈现一个酸甜苦辣咸的漂泊者的复杂个性,多层面的色调处理中透着人情冷暖,笑中有泪,泪中有笑。这样活灵活现的技法自与作家扎根“西郊”那些年的耳濡目染,与草根人物“称兄道弟”的平等、平民意识有着内在深刻的关联。画好人物,在徐则臣的创作实践中,不需要什么先锋派、印象派,只在传统的古典的写生中真实再现他们的喜怒哀乐,给这个纷繁变化的时代画廊留存一些“小人物”,也是文学的历史意义。
路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