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是件庄重的事,而凭窗阅读,更有一种仪式感。
少年时,我家住平房。床上方有一扇小窗,父亲订了很多杂志,都放在窗台上。独自在家时,我爬上床,取下所有杂志,在床上铺成一片,搜寻着我喜欢的文字。我读丛维熙的《梧桐雨》,哭了很多回;读张洁的《爱,是不能忘记的》,以为爱情就是一份深埋于心底的凄美奢望;读完刘心武的《班主任》,我开始敬佩当教师的父亲。我还喜欢王安忆、王蒙、林斤澜、谌容等等很多作家……
读书累了,我便从小小的窗向外张望。那窄窄长长的胡同,偶尔路过的行人,树下翻卷的落叶,都恍若有了故事……
后来有了自己的家,家里有一扇大窗,窗下摆了一张写字台,台上排满了书。那时我喜欢勃朗特三姐妹的小说。我最先读的是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我被情节追赶着快速读完,继而反问自己,为什么读得这样匆忙,难道阅读不需要掩卷沉思吗?又读了艾米莉·勃朗特的《呼啸山庄》,我觉得视野更加广阔,书中表达的爱与恨也更为深沉。
正巧这时,我看到了弗吉尼亚·伍尔夫的散文,她这样评价夏洛蒂·勃朗特:“凡是以自我为中心、受自我所限制的作家都有一种那些气量宽宏、胸怀阔大的作家所不具备的力量。我们所感受到的印象都是他们那狭窄的四堵墙里稠密地积累起来并牢牢地打上了戳记的。”而谈到《呼啸山庄》时,她说:“促使她创作的动力并不是她自己所受到的痛苦和伤害。她放眼身外,但见世界四分五裂、陷入极大混乱,自觉有力量在一部书里将它团在一起。这种雄心大志在整个小说里处处可以感觉出来——它是一场搏斗,虽然遭受挫折,仍然信心百倍。”这篇评论让我爱不释手,读了好多遍。至此,我所有的阅读局限与困惑,就都有了答案。
深夜静寂,窗外星辰满天。凝神中,那无数闪烁的星光之下,仿佛隐现着约克郡的那座牧师住宅,那偏僻的荒原与沼泽,那阴云密布的天空……阅读把我引领到另一个世界,而凭窗则铺陈出一片想象的空间。我像离不开阅读一样,也离不开延展想象的那一扇窗。
后来又搬家,新客厅里有一个飘窗,窗下仍放了我喜欢的书。我少年时关注过的许多国内作家,时隔多年,笔法更加老练。刘心武的“揭秘红楼梦”,诱发着我阅读的好奇心;读到张洁的《世上最爱我的人去了》时,父亲正病重住院,我从她的悲凉文字中得到了一些释怀与共鸣;最近又读了王安忆的《一把刀,千个字》,却隐隐有些失望,感觉她的文笔过于老道反而显得无趣,像水果熟透之后,味道不再鲜美。
我始终不喜欢电子书,也不喜欢听书。我喜欢纸的质感、墨的芳香。我喜欢坐在飘窗上,手里捧着书,就算是狂风呼号的隆冬,通透的玻璃也会把阳光的暖传递进来。随心的阅读,没有什么功利,只是喜欢。读书时,觉得天地宽阔,心境悠然。有时把书扣在膝头,凝神于窗外,思绪和想象会被拉得很远,在无垠之中,长出一棵枝叶繁茂的树来。阅读,离不开一扇窗。凭窗而读,是一份依托,也是一种仪式。
终将有一天,在时光的尽头,会隐约传来杜拉斯那般的感叹“我已经老了”,那时的人生,将滤去浮躁,洗尽铅华。最长久的陪伴,也许只有一把椅、一摞书、一扇窗,和慷慨的阳光……
王奕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