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书橱时,忽然翻出刘绍棠的小说集《瓜棚柳巷》,思绪瞬间回到了20世纪80年代,想起了那些与我厮守晨昏的书们。
那时的天是蓝的、阳光是亮的、空气是甜的,正值少年的我眼神是饥渴的——看到什么书都喜欢读!那时的我,仿佛是一个瘦骨嶙峋的乞丐,大瞪着两眼满世界地找食吃。而那时的乡村,可供果腹的“食”却很少——日子都过得紧紧巴巴,谁家会有闲钱买书?每月月末能够步行十公里,到镇上的供销社去买书,便成了我最盼望的事情。
买书自然需要钱,农家院哪里有闲钱去买书?只好自己千方百计想办法筹集:割白柳条卖,养兔子卖,挖各种中草药卖,捡各种废品卖,踩着没膝深的臭泥去塘中割蒲草、晒干之后编成床垫出售……书钱筹得后,我就可以谨慎地“一掷千金”了:著名乡土作家刘绍棠的《瓜棚柳巷》《蒲柳人家》,浪漫诗人徐志摩的《志摩诗选》,杜鹏程的《保卫延安》,杨沫的《青春之歌》,孙犁的《白洋淀纪事》《耕堂散文》,周立波的《暴风骤雨》……新书买到手之后如获至宝,用报纸包上一个新书皮,然后悄悄地溜到村头的大柳树下、村东的青麻地里,一个人静静地去读、去悟、去咀嚼书中的每一个泛着油墨香的文字。
乡村的日子慵懒而悠长,我有充足的时间去读书、去思考、去品尝书中文字的味道。到底是年轻,那时的我记忆力特别好,书中的故事情节和优美词段,在我阅读时就像血液一样滋滋地输入脑海!每读完一本书,我都觉得自己像充了气的皮球一样,从头到脚瞬间鼓胀了许多!——那是一种阅读后的快感,那是一种收获后的欣慰!
聆听文字所带来的无声韵律,领略文字所赋予的视觉快感,享受文字所给予的思想按摩……诸般感受,我实在是找不到更妥帖的词句来形容!尤其是刘绍棠的作品,他将荷花淀派的柔媚、清丽之美与燕赵文化的阳刚、劲健之美,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建立了独具特色的大运河乡土文学体系。他提出的中国气派、民族风格、地方特色、乡土题材,对我影响极大。时至今日,我依然钟爱乡土文学:乡愁馥郁,土气土味,风情成趣,雅俗共赏。中年后我出版的乡土散文小著《土味乡村》《在乡土里舞蹈》,也大抵受了刘绍棠的影响。
寒暑假期间,我还曾经多次步行20公里,来回走4个小时坑坑洼洼的土路,到县城里的新华书店买一些“流行期刊”,如《鸭绿江》《人民文学》《杜鹃》《满族文学》《诗林》《星星诗刊》《散文诗》《演讲与口才》《章回小说》等。我带着一身的疲惫回到村里,刚一进村口,就会呼地围上十几个小脑瓜,于是,我和小伙伴们聚集在村头的大柳树下,俩一堆仨一伙儿地分看这些期刊,边看边抢,吵吵嚷嚷——整个巷子,都充满了愉快的气息。那种尖叫,是对新发现的惊讶,是对“开眼界”的欢呼!
在那个互联网缺席的时代,农村甚至连电视都没有,这些期刊恰逢其时地填补了我和更多农村孩子的阅读饥肠。《鸭绿江》《杜鹃》《诗林》等,让我喜欢用文字来表达对这个世界的感知和感恩。《演讲与口才》则在我后来的谈恋爱、应聘和社会交往中,发挥了重要的指导作用。
中学时候,我读到了梦寐以求的中国古典文学的巅峰——四大名著。“我扑在书上,就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这种描述对我而言,是再形象不过了。那时我读四大名著,点灯熬油、昼夜不息,除非家中农活特多,否则放学到家写完作业就溜到村后的枣林中——那里人迹罕至、万籁俱寂,极适宜读书,并且可以放声朗读,兴之所至,手舞足蹈,快活至极!书中的故事梗概我脱口而出,开篇诗词我背得滚瓜烂熟!四大名著影响了我性格的形成,以及审美观的校正。时至今日,我依然对四大名著情有独钟,它们是中华传统文化宝库中的镇库之宝,无数的炎黄子孙从中汲取厚重的营养。
回想起来,那时的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是甜的,我们无意于消费和攀比,而在意于阅读和学习:海魂衫可以破出洞,但书包里必须装着几本名著!
往事倏忽过,转眼已天命。跨过时间的门槛,回望青春时代,那些曾经路过我青春的书们,成为我成长的台阶。我就是踏着这一级级台阶,走向了人生的一个个高度!而今,我偶尔也写一些文字,也出版了几本小书,并且还做了两家文学杂志社的兼职编辑。在文字间闪转腾挪,身老心不老,眼里尽青葱:忙并快乐着,累并惬意着。
终生铭谢路过我青春的那些书们!
钱国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