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于小说家凡一平,“上岭”远非故园的那片山水这么简单,更是他倾心描摹、矢志书写的一方净土,是可供他安放漂泊灵魂的精神原乡。上岭很小,也很大,就如同福克纳笔下的约克纳帕塔法县、莫言笔底的高密东北乡,亦若刘震云深情眷恋的延津、付秀莹痴爱无悔的芳村……凡一平一“入”上岭村,便如鱼得水,似鸟投林,仿佛仅是漫步于山间小道上,随性哼唱那么几句俚调乡曲之际,汩汩的灵感便奔涌而至,恰似岭畔山涧里日夜欢歌的溪流——《上岭恋人》《上岭侦探》《上岭产婆》……收录了凡一平11篇最新作品的中短篇小说集《上岭恋人》(同首篇篇名)甫一推出,便反响巨大。
诚然,小说中的“上岭”,既是现实的,亦是历史的;既是生活的,亦是社会的;既是故事的背景,亦是情感的源起……在凡一平笔下,那些山林草木,那些村寨民居,那些爷叔婆婶,那些悲欢啼怨,总会常驻上岭这个融凝了历史烟云与时代波澜的“大舞台”,倾诉着迷惘与希望,诠释着淳朴与善良,彰显着果敢与坚毅,散溢着温暖与仁爱……
首篇《上岭恋人》,既充满传奇色彩,又极富有乡土中国的时代性与当下性。题为“上岭恋人”,实际上“恋”仅是不可或缺的行文主线,相关情节却是“一带而过”,仅存于女主角韦妹莲遥远的记忆中,而在这段小小的插叙之前,却赫然横亘着漫长的四十余年的零乱时光……凡一平在不动声色中,将悬念之弓拉得满圆:一男一女两个律师缘何会寻到上岭?韦妹莲又是谁?而秦仁飞又是哪一位?他与韦妹莲又有着怎样的命运交织与情感纠葛,以致选择在去世前委托律师将370余万元的遗产慷慨相赠,而唯一的条件却是,确认对方仍然爱着自己……
一个关于“遗赠”的故事,就这样被凡一平讲述得波澜起伏,扣人心弦。面对“从天而降”的几百万元巨款,生活依然艰难的韦妹莲阿婆自然深觉震撼,但世事难如意,人生多错迕,即便心底依然爱着,可是……韦妹莲“嘴唇颤抖,像个说不出苦和甜的哑巴”,她摇摇头,再一次摇摇头,“头上苍苍的白发,在摇晃中飘散,像风中的芦苇”……这一回轮到两个远道而来的律师震撼了,当然,还有每一位读者。试想,只要随口说个“爱”字,甚或仅需点点头而已,偏偏阿婆选择了拒绝——这拒绝本身与拒绝背后所蕴含的,所指向的,恰是凡一平想要表达的吧。他的高明之处在于,只是默不作声地将文字之火、情感烈焰燃到最旺,而所有真切的感受,所有细腻的体悟,却都源于读者内心对小说主旨情不自禁地探寻……
再如《上岭裁缝》一篇,既诗意潜涌,纯情缱绻,又忧伤滋溢,惆怅漫卷。上岭裁缝樊加雨被雇主覃光旺盛情邀至家中,给大女儿覃秀容做出嫁的新衣。未料,向来“娴静,温婉,像池塘里的一朵睡莲”的覃秀容,这次却因哥哥残疾未娶而对婚事比较抗拒,甚至软硬不吃。就在覃光旺大为光火却又一筹莫展之际,覃秀容却在与樊加雨的短暂相处中,莫名动了真情,芳心暗许。按理说,男未娶,女未嫁,这也算是一世情缘今朝定吧。然而,面对心灵手巧且热情如火的覃秀容,樊加雨却始终对她“我嫁给你你要不要”的大胆表白“置若罔闻”,每每顾左右而言他,只专注教她画线,教她认识缝纫机的每一个部件……
“故土的微光,若流萤翩飞于人间,字里行间闪耀着人的善与仁。”随着故事的流转,上岭的侦探、产婆、说客、保姆及歌王等,早已走出了上岭,走向了世界。他们在凡一平的新乡土叙事中,身上的地域、民族与时代烙印愈发明晰,且极具人间烟火气,就像村东的张婶、村西的王叔或楼下的小老板、隔壁的李老师,并逐渐定格为上岭人物画廊中独具个性的一员。虽说并非没有迷茫,并非没有困厄,并非没有炽痛,但,上岭的水土、山野与天空,在一代代上岭人关于民情、风俗与习惯的传承中,无疑已化为一面面人心、人性与人情的珍贵“滤镜”,所以,我们不难感受到凡一平通过平实文字传达出的丰厚意蕴,诸如那源于骨子里的善良,那发自本能般的仁爱,那淳厚掩不住的智慧,那迷离泪光中的微笑……凡一平教你我相信,善与仁,永远是生命中最温暖的底色,既来人间一趟,就要立誓守护好心中的诗和远方。
刘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