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读完《报人孙犁》全部书稿,我摘下老花镜,长舒了一口气。手抚书卷,在心中自语:“孙老啊,三十多年前与您说过的选题,我今天终于完成了……”
这么说,并非虚言——书中收录的最早的文章,发表于1988年,那是我提出并付诸实施“记者孙犁”研究的起始点;而最晚写成的文章,已经到了2023年。两者的时间跨度有35年。一部书稿在心里压了三十多个春秋,不用我说,各位读者自可体会其中况味。而一旦这积蓄已久的压力被释放出来,我内心的那种轻松和欣慰,真是难以言说。
至于本书从选题萌生到酝酿成型,从“记者孙犁”到“报人孙犁”的逐步深化,从数次与孙老“叼陪鲤坐”解惑释疑,到孙老去后,我身滞岭南,“孤踪独往”……所有这些过往,我在本书的零篇散页中都已写过,在这里就无须赘言了。如今,蓦然回望来时路,百感交集却无言:一卷书成堪告慰,满头乌发已皤然!
关于本书,还有两点需要说明:
其一,本书副标题为“重读孙犁随笔”,“重读”的重点并非孙犁那些名闻遐迩的文学名篇,事实上,我还在有意绕开这条平坦笔直的“大道”,而选取的却是平时很少被人关注、也罕有论者研究的报人文字、新闻作品,力求从办报的角度来解读孙犁先生。这绝非轻视孙犁先生的文学成就,恰恰相反,我只是希望用“报人孙犁”的研究,来完善和补充以往单纯研究“作家孙犁”的缺憾,使孙犁先生的形象更加真实更加全面更加立体。此外,副题中特意标明“随笔”二字,意在表明我所采用的是随笔写法,既不同于学术著作,又不同于传记散文,但于这两者,均有借鉴:书中凡提出论点,皆言必有据,凡引述原文,皆注明出处,以求符合学术规范。而行文则不拘一格,轻松灵动,行其当行,止其当止,力避一般论文之板滞。这当然只是我在写作过程中的一种追求,做得如何,不能自评,只能交给读者来评判了。
其二,“报人孙犁”这个题目,经历了一个漫长的酝酿、演进、逐渐丰富的过程。这在我写于各个时期的文字中,都有所显现。变化也许只是一个提法一个细节一个例证一个侧面,融在某篇文章中并不起眼,串联起来方可看出端倪。这一特点,在本书的第四辑“我与孙犁”中,表现得最为明显。这一辑原本只想作为“附录”,后来之所以决定单列一辑,就是考虑到要让读者对此过程一目了然,才不惜篇幅,赘于卷末。不过,这就带来另外一个问题:三十年间的文字,本来都是单篇发散于各地媒体的,一旦聚散成集,难免重复叠加。这是令人厌烦的,也是十分无奈的。既要保存原貌,以存依次演进之脉络,又要避免文字的重复,这在我实在是个两难选择。我所采取的办法,只能是删繁就简,把一些明显重复的段落,尽量压缩,并在文末予以注明,而个别文章只好忍痛割爱了。
促使我加速完成本书的直接动因,是2022年由天津日报《文艺周刊》与中国报纸副刊研究会的《中国副刊》,联袂举办的“孙犁副刊编辑奖”获奖者征文。承蒙两家主办方的青睐,委托我在征文结束时写一篇“收官之作”——而我在秉笔为文之际,忽然感到一丝愧疚:我想到了埋藏心底三十余年的夙愿,想到了当年多次与孙犁先生商讨交流过的论题——光阴荏苒,时不我待,何不借此征文的契机,一鼓作气,完成这部早已酝酿成熟的书稿呢?
2022年初秋时节,我曾专程去了一趟天津,拜访了孙犁研究专家刘宗武和孙犁的外孙女张璇——本想也去拜访对我一路支持的孙晓玲大姐的,但她那几天刚好身体不适,就让张璇代为接待了。张璇把当年常常替我“鸿雁传书”的“小胖子”张帆也叫来见面,真是善解人意,让我从面前这个大小伙子身上,恍惚回到当年比邻而居的岁月,顿悟逝水如斯的无情。我把准备开笔写作《报人孙犁》的心思,分别向刘和张作了详尽的说明,他们都表示赞赏并愿意提供支持——后来的诸多事实证明,他们的支持是实实在在的,且不乏雪中送炭之举,令我在感动之余,更觉吾道不孤。然而,令我深感意外的是,新年伊始,刘宗武先生染疴仙逝。我连说一句感谢的机会都失去了,只能写下一篇悼文,题为《不忍送别》……
这部书稿与天津人民出版社结缘,是由书友黄沛先生牵的线,先是推介给王康女士,王康女士又把此事交给张素梅编辑,就这样三传两递,一段书缘就缔结而成了。以书为缘,因书成友,原本就是世间最美好的事情,唯愿我们书缘长久,绵绵不断。
邀请彭程先生为本书作序,在我可谓“蓄谋已久”。原因很简单:他和我都是孙犁先生的“铁粉”,他与孙犁先生还是冀中老乡。早在十几年前,我的一本小书《那些小人物》刚刚面世,他就悄悄跟我说:“我从你的文字里,读出了孙犁的味道。”天呐,知音啊——我这本书原本题名是《城里旧闻》,正是向孙犁先生《乡里旧闻》的“致敬”之作。只因出版时编辑从市场角度考虑,才改成现在这个书名。这层因缘我从未跟任何人讲过,而彭程兄却凭着散文家的敏锐,一语道破这层“隐秘”——非知高山,何辨流水?既遇知音,自当同怀。故而,当我将请其作序之意,郑重告知彭程时,他当即慨然应允——有了他这篇沉甸甸的序文置诸卷首,不惟增添了拙著的理论分量,而且在我心中又加注了情感的浓度。深谢彭程兄!
侯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