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南方写作”区别于过去以“江南文学”为核心的“南方写作”。它最早出现于2018年,先有学术概念,再观照作家及其作品。这些年,作家和评论家一直在讨论、阐释它。2021年,中国人民大学教授、批评家杨庆祥,在《新南方写作:主体、版图与汉语书写的主权》中,从地理性、海洋性、临界性、经典性四个角度论述“新南方写作”的理想特质。此处的地理性,指的是“新南方写作”的地理范围以及在此基础上形成的文化地理特色。他把地理范围界定为粤港澳大湾区和广西、海南、福建、台湾等地区以及马来西亚、新加坡、泰国等东南亚国家。《南方文坛》杂志主编张燕玲认为,“新南方写作”是“一个不断更新的野气横生的文学现象,充满着人间烟火与民间底层生活的生命活力,叙事散发出一种活泼向上的、不可遏制的生命力。”
我尝试在“新南方写作”视域下,观照邓存波的《醉我木兰香》。
鲜明的地域性特色
世界上很多作家,自觉或不自觉地写自己的故乡。故乡可以说是作家们的“文学地理”或“精神地理”。比如,沈从文的“湘西世界”,贾平凹的“商州系列”,莫言的高密乡等。他们的作品都具有鲜明的地方色彩。其实,早在1934年,鲁迅在与青年木刻家陈烟桥的通信中就指出:“现在的文学也一样,有地方色彩的,倒容易成为世界的,即为别国所注意。”
邓存波应深谙此理,用故乡给予的明亮眼睛,去看湛江的红土地、蓝海洋、绿树林等。湛江市管辖的范围,除了三面环海的整个雷州半岛,还有散落在南海和北部湾的大大小小岛屿。在他的眼里,湛江市就是粤西的一条现代“人龙”,从吴川到廉江,从遂溪到雷州及徐闻,舞动了半岛的激情。他的足迹踏遍了湛江,几乎写遍了湛江。他除了写湛江的自然景观、人文故事等,还把本土的风俗习惯、历史文化、价值观念等融进文中。曲界之菠萝的海、南极村的珊瑚屋、灯楼角北部湾与南海相拥的“接吻浪”、神州木兰园的木兰花、芳流墩村的田园,还有雷州半岛独特的美食、水果,如番薯饼、红糖、炭烧蚝、火龙果、红江橙等,都一一奔赴他的笔下。所以,他的散文具有鲜明的地域色彩,浓厚的地域文化,有“雷味”“海味”“情味”,构成了海风吹拂的“清明上河图”。
他用镜头定格蓝海洋,用文字书写海洋文化,弘扬“海的精神”,“海洋性”的散文占了全书很大的篇幅。如《海的卫士》写生长在海滩及海岸的红树林,如卫士般守护着海边人的生命财产,具有不屈不挠的生命之力及精神品格。他感受到了大自然的魅力和生命的精彩,为红树林感动,努力拍下它的“英雄形象”,让更多的人知道红树林,弘扬“红树林精神”。《乌石新歌》写乌石港疍家人从小船到大船,从昨天的苦涩走向今天的繁荣,谱写了带着浓郁海味的新歌;寄寓着乌石人美好愿望的海边蜈蚣舞,从明朝舞到现在,代代相传,如今借助“非遗”之风更是发扬光大。《悠然见南三》写广东省十大美丽岛之一的南三岛,它的昨天与今天。其中,小女孩在海边的刨螺劳作情景尤其生动、传神。《打蚝》写东海岛民安镇一家三代人打蚝的经历以及时代的变迁,其海洋文化很有特色,很是吸引人。
作为一个从农村走出去的文艺家,邓存波非常熟悉乡风习俗。也多次写到接地气的人间烟火味,民俗及风俗文化、优秀的传统文化。传统文化在新时代焕发新生,从乡间走向世界,比如有着“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那般美好而浪漫的《北坡鱼灯》。
温暖的主色调
大自然是多姿多彩的,红、橙、黄、绿、青、蓝、紫等,不同的色彩给人不同的感受。文学作品也是有“色彩”的,如同美术作品的暖色、冷色等。不同色调的作品,给读者不同的思想影响、情感体验、人格力量等。
邓存波践行的是温暖现实主义创作,挖掘生活中的美好、温情、温馨,感知温度,传递温暖,直抵人心的良善,奉献出一篇篇以明亮为底色的暖色调之作,给读者积极、光明、乐观、温情等情感体验。他对“温暖不老”情有独钟,认为“温暖不分季节,永远年轻”。以《温暖不老》为题写过诗歌,写过散文,还以《温暖不老》作为诗集名出版。《醉我木兰香》的第三辑也叫“温暖不老”,既有对逝去岁月的回忆,也有对当下火辣辣生活的歌咏。无论是写哪段生活,无论是写何人何事,主色调都是温暖的,尽显人性、人情的美好。如《父亲的农村,母亲的城市》《爸妈都是老党员》《父亲是一条好汉》《今天是老婆的生日》《送别二叔》等。也写人与动物,人与大自然和谐共生,温暖以待,如《乱点鹦鹉谱》《乱点鹦鹉谱之后》《适园贵客》等。
整本书中,邓存波写母亲的篇章最多,每篇都很感人。母亲是一个容貌俏丽的农村女子,也是一名中共党员。丈夫在离家几十公里远的粮所上班,一年只回家探亲一次,养育5个年幼子女的重任落在她柔软的肩膀上。她既要守着贫穷的家,又要像男人一样参加生产队劳动挣工分,甚至去挖运河;一肩挑起生活的苦难,一肩挑起重任,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邓存波写母亲,也写她的不容易、生活的艰辛,但重点不是展露贫穷,进行“苦难写作”,博取同情,而是突出母亲眼里的光亮,身上的温暖。在那个缺衣少吃的年代,母亲宁愿自己饿,也要把好东西都留给儿女吃;为了抵抗季节的寒冷,衣着单薄的她置身于寒冷的风口,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孩子。她也温暖别人,给予村庄希望。村里哪个女人生孩子了,她二话不说就去当接生婆。只要一声召唤,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不管是严寒还是酷暑,她都无怨无悔地前行。
母亲年迈了,而正当盛年的邓存波生病时,她还是蹒跚地照顾他。由此,他悟出了“温暖不老”的真谛:不管岁月如何沧桑变幻,父母就算老得不能照顾自己了,但给孩子的温暖永远不会随着岁月变老。
丰富的意蕴
邓存波的散文,没有慷慨激昂的陈词,没有矫揉造作的煽情,而是以平静的心态、平实的语言,沉稳地叙述。在表面波澜不惊的叙事中,实质上蕴含着深意,闪耀着思想的光辉。有些散文内涵深远,意蕴丰富。其意蕴可以从不同角度、不同层面去审视,例如思想层面、意义层面、价值层面、审美层面等。
《路》是其中一篇意蕴丰富的佳作。“路”是开放性的题目,读者会浮想联翩:脚下之路、人生之路、探寻之路、艰苦之路、成功之路……
邓存波以“路”作为切入口,以小见大,见微知著。全文四部分,每部分都有一个小标题,纲目清晰。文中之“路”有多层含义,他把脚下之路与个人之路、时代之路、国家发展之路紧密联系起来,构思巧妙,视野开阔,有思想,有意义,有启迪,有价值。
他先以年龄划分,标示自己不同的人生阶段:“童年的路”“青年的路”“中年的路”。每个年龄阶段的路况不相同,与之相应的生活之路、人生追求也各不相同。既有实写,也有虚写,虚实相生。
从以上粗略的赏析可知,《醉我木兰香》的地理性、海洋性、临界性(有几方面的所指,其中是地理的临界,尤其是陆地与海洋的临界),正与杨庆祥所提出“新南方写作”的特质相符。至于经典性,交给时间考验。《醉我木兰香》的叙事,正如张燕玲所言散发出“不可遏制的生命力”,值得细细品读。
陈华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