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京剧,多数人只是了解一些皮毛甚至全然未知。当然,这与个人不感兴趣有关,也与当下的过分浮躁有关。心浮气躁者,岂能与艺术产生很深的联系?话虽如此,现代人却不应忽略当年的京剧大师带来的深远启迪。谭鑫培、马连良、杨小楼、王凤卿等人均是京剧发展史上闪闪发光的姓名,这其中梅兰芳是与他们同样耀眼的一位,甚至可以说是屈指可数的。陈曦的作品《梅兰芳——京剧大师》,即把大师平易近人的一面展示给万千读者。
这其中,敏锐的好学之心是梅兰芳之所以成为梅兰芳的重要原因。1907年,年仅13岁的梅兰芳搭班富连成,每天开锣他就在,散了场才走,为的是近距离咂摸前辈大师的本事。谭鑫培、汪桂芬、孙菊仙、王瑶卿、金秀山各有绝活儿,均被少年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大师台上演,少年台下悟。按照陈曦的话来讲则是“行当里兼收并蓄,流派中博采众长”,这为他日后成为一代宗师打下坚实的基础。成名之后的梅兰芳没有丢弃年少时的好学与敏锐的艺术嗅觉。收到齐如山写来的长达三千言的建议信之后,这个从未有过交集的齐先生对自己舞台上的表演提出的自家看法,给了梅兰芳新的启发与领悟。读完信,他忍不住“激动万分,拍案叫绝”。后来闯荡上海、天津,乃至远赴美国,他的艺术襟怀始终敞开,吸收或汲取一切有益于自身舞台表演之养分。
只要生命之火不熄,艺术进阶之路就没有终点。在梅兰芳这里,好学不是年少时的事,而是一生不曾改变的情怀。
看不懂京剧无妨,因陈曦笔下梅兰芳舞台上的扮相与装束而眼花缭乱也没关系,大师因精益求精而彰显的人格魅力却是任何读者都可以感受到的。说到底,这是在艺术面前的顽强不屈,内心深处呼喊的是:我偏不信。我一定可以。再往更深处讲,这是对生命的绝对负责。挖掘自身潜力,是不负自我。攀爬艺术高峰,是不负艺术。艺术与自我相互成全,这是真挚的艺术家的真实写照。
不可不说的是彰显大师人格与艺术魅力的方式,即蕴含于这部作品中的章回体小说的形式与韵味。“咱们下回分解”是一章一节结束时的友好提醒,“上回书说到”是适时温故的恳切提示,它们让阅读带着明显的节奏。可以停下,可以继续,全凭读者自主选择。这是效仿古人的做法,何尝不是陈曦对读者的尊重?带着一种可贵的平等意识。有娓娓道来的感觉,前者让行文调子渐趋舒缓,后者让新的故事拉开帷幕。接下去是梅兰芳的新剧开演?是新的扮相?是新的步伐?
“再听这唱”是描述梅兰芳《洛神》表演魅力的有意设置,“三尺龙泉万卷书,上天生我意何如?不能治国安天下,枉称男儿大丈夫。醒木一声惊天下,且为君说这回书。”因之拉开历史剧《生死恨》排演的前前后后。“诸位,说来轻巧做时难,大难当头见忠肝,举起杯中清茶盏,咱们遥敬抗战诸英贤!”这是《留胡子的名旦》一章最后一句,在拉近与读者之间的距离之后,把梅兰芳的抗日义举高高竖起如一座巍峨的高山。
正因为如此,这部篇幅仅七万字左右的短传,有绵绵不断传递出的诱惑力与感染力。这些设置或简单一句话或几个词,为读者呈现出一个个别具一格的场景或氛围或画面,也让字里行间带着鲜明可感的些许趣味。不浓的淡淡的趣味,不细读有时无法察觉的趣味,并未对大师甘苦并存、壮阔前进的人生境界造成破坏。不仅不会破坏,且暗合梅兰芳舞台表演的生命样式,暗示梅兰芳给观众带来绝美享受的一幕幕。把人带进看戏的情境中,剧院舞台上的是戏,人生舞台上的同样是戏,文字舞台上的不也一样是戏?
勾勒梅兰芳跌宕起伏的一生时,陈曦不动声色地表达着对传统文化的敬意。“这么说吧,梅兰芳用几出京剧,让你静的时候,你喘气都嫌自己声大,让你动的时候,你恨不能大声叫好,从椅子上跳起来。”两个截然不同、对比鲜明的画面,写的虽然是梅兰芳远赴纽约表演时的感染力,却是多少戏迷的心声。不管身在哪里表演,他对艺术之虔诚不曾减弱一分。舞台上战鼓擂起响声震天时,身在舞台上扮演梁红玉的梅兰芳是怎样的一种模样?“只见那梁红玉一身英气冲牛斗,两尾雉翎贯云霄。”为表达自己的抗日决心,梅兰芳与一众好友夜以继日执笔、润色、修改,这就有了舞台上的京剧《抗金兵》。排完此剧,再排演历史剧《生死恨》。
对传统文化的敬意贯穿整本书始终,敬意是梅兰芳的,也是陈曦的。她以此为主线进行书写,把梅兰芳的精气神酣畅淋漓地呈现再纸面上。他的爱国、他的谦逊、他的热情、他的虔诚、他的坚韧,在给读者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于是乎,一个饱含烟火气又充满斗志的京剧大师跃然纸上。这样的创作无疑是独具个性的,也是充满魅力的。传记写作不能简单地用成功来评判,重要的是要成形、有神,《梅兰芳——京剧大师》已然做到了。
张家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