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说:“读名人传记,最能激发人志气。”
一本好的名人传记,就是一盏照亮生命之旅的明灯。读人物传记,能从榜样那里汲取养分和能量。
《一个女人的自传》中的“女人”是著名学者赵元任先生的夫人杨步伟。这本书,有挚爱亲情的娓娓道来,有一代知识分子人格精神的彰显,更有两代人爱国情操的自然流露。而让我一读再读的原因,却是她超越生死的至情至性和与之相得益彰的完美表达。
杨步伟绝对能称之为时代的新女性,即便是在一百多年前。一百多年前,她就勇于改革自己的婚姻。
1889年,杨步伟在南京出生。杨家是名门望族,其曾祖与曾国藩同榜进士,亦是好友;祖父随曾国荃出使英法,旅居欧洲10年间,他爱科学胜过科举,也将两个儿子带上科学之路。但家里有些旧习还保存着。杨步伟尚未出生,就被祖母决定了两件事,一是过继——由大房过继给二房,一是指腹为婚——指婚给姑母家的儿子——她的二表弟。
因为过继,她得到两个母亲的疼爱,也因为过继,她十岁前被当作男孩抚养,直到“12岁才知道针有鼻子”。她的“男孩”生涯,也无比淘气。
四五岁时,她被人接去做客,坐在轿子里,她嫌气闷,掀开轿帘,东张西望,意外看见父亲,大声打招呼。其父一问,才知抬轿子的居然是人贩子。因为淘气,她逃过被拐卖的命运。她还捉弄人。冬天,她将雪捏成一团,藏在黎元洪客居的被窝里。第二天,黎元洪用尺子打了她的手掌五下,她辩称黎没有证据证明坏事是她做的,“也许是你睡梦尿了不知道呢”,夺过尺子,反打了黎的屁股五下。
经此事,黎元洪不但没有怪罪她,反而在其父面前称赞“你这‘儿子’是过继到了”。十几年后,她留洋学成归来,准备创业开办医院,黎元洪还主动要为她投资。
虽然淘气,但杨步伟也早慧。她被祖父送进南京最早开办的女子学校,成绩总是全校的前三名,尤其是女生并不容易理解和掌握的地理、算学,她位居第一,还能用最简洁的方法教给同学。
与杨步伟订婚的二表弟,并非纨绔子弟。连她的祖父都说他“并不坏”。但杨步伟决意退婚。20岁时,她写下了一封退婚信,其中有一句“日后难得翁姑之意,反贻父母之羞。既有懊悔于将来,不如挽回于现在”。其祖父看信后说:“你真是成人了,证明你是配有自由权的了。因为又按古礼,又不得罪二表弟,又成全他母子日后免伤感情。”
杨父却说,既然她一定要退婚,他自是不能勉强,但“有点对不起二表弟,可不可以在信上加一笔,声明牺牲自己不嫁,将来自己独立。”杨步伟掷地有声地反驳:“那太可笑了。第一我不要有条件地改革婚姻制度;第二他也不见得为着和我退了婚将来就不娶,我何必白贴在里头呢?第三因为这个缘故,我更应该嫁才把这个风俗打破,但是我嫁不嫁须看我将来认识的人而定。我自然不会专为破除风俗乱找一个人来嫁……”
杨家虽然是开明家庭,但她的退婚并非一帆风顺。那年春节,她的姑母和生父为她退婚在家里大闹一场,幸好具有新思想的祖父为她撑了腰,说:“我们人类总要给各种事往好里改良。婚姻这样事几千年下来流弊不知多少。就照外国半自由也不能说全好。不过如能自由,在精神上总有一时的痛快……”在杨家,杨步伟的一个姑母、两个姐姐和一个表姐,都因看婚姻制度不良而不肯出嫁,“祖父虽新,力量只能到她们不愿嫁,就给她们的自由不嫁为止,可是无力改良到婚姻自由的程度”。
至此,杨步伟为自己的“第一次革命”获得全胜。多年以后,她遇到已结婚生子的二表弟,两人仍然如亲戚朋友一般相处。朋友偷偷问她:“人不错,你为什么要退婚?”她答:“不是人的问题,是为要改革婚姻制度而退婚的。”
辛亥革命后,各地军阀纷争,社会并不安定。杨步伟本计划到英国学医,却受到安徽督军的邀请,去管理女子学校。接受聘任前,她就提出只做一年,期满就出国留学。1912年,23岁的杨步伟走马上任,就任中国第一所女子学校校长。学校设在南京,原是李鸿章女婿张佩纶的房子,一共一二百间(三分之一是督军住家,三分之二做学校)。她将学校分为几部分,年纪大、不识字的学习实用技能,以便将来就业;年纪小的分别上小学、中学,先受普通教育再接受专门教育。她的校长生活也是精彩纷呈,不仅校舍里“闹鬼”,她要冲在前面,就连士兵闹兵变,围攻督军公馆时,她还要临时充当指挥长,指挥护卫队反击。闹事的被就地正法时,她还被拉去监斩……
一年任期快到了,却无人能接手学校,她心烦不已。黄炎培责备她“不能因人成事”,她毫不客气地反驳“不是因人成事,而是以事找人”;李烈钧邀她去江西“必以上宾之礼相待”,她回“到各处是办正事,不是出风头”。
早慧的杨步伟并不害怕流言蜚语,她认为“一个女子要出来做事,……只要自己做人正派,行为上谈笑不要紧,羞羞答答的还不脱女人的习气,又何必出来呢?我们应该打破男女的界限,除了恋爱上,大家在一道做事,不要想着有男女的分别就好了。”
直到讨袁之役爆发后,学校不得不解散,她才得以出国,只是西洋改成了东洋。在日本的五年,她埋头学习,以好成绩获得医科博士学位。1919年,杨步伟回国,和同学李贯中一起,在北京开办了私立“森仁医院”,专注于妇儿科。几年后,医学博士杨步伟被丈夫的同事金铁霖请去急诊——金铁霖用鱼肝油喂鸡,鸡太肥生不下蛋。
杨步伟的丈夫赵元任,1910年考取了庚子官费留学,在美国获得物理、数学学位,1918年从哈佛大学哲学系博士毕业后,在康奈尔大学教授物理。因父母早亡,他幼年时被家中长辈定下婚约。1920年,为了退婚,他请假回国。
在一次聚会中,他认识了杨步伟,便常去医院闲聊。杨步伟知道自己的同学、同事李贯中对赵有好感,也极力撮合两人。不料,赵元任“目的不在彼而在此”,面对李贯中对杨步伟的造谣中伤,他说“安知你的仇人不是我的爱人”。第二年的春天,两人在北京中央公园的格言亭,彼此表明心迹,定下终身。
学了数学、物理,获哲学博士学位的赵元任,最终成为语言学家,杨步伟功不可没。
书中有一章《一个去国回国的人》,有一段关于赵元任专攻语言学的起因。他们相识之初,在美国生活了十年的赵元任,“完全美国化透了”。
他们谈恋爱时,杨步伟会说普通话、上海话、湖北话(其父在大冶铁矿工作过,她也因此在黄石生活过一段时间),“……各处话都使他感到中国各处地方的情绪……”当时英国哲学家罗素正在中国讲学,赵元任担任翻译,每到一处,他都能用当地方言翻译,因此“处处人都拿他当家乡人”。他感觉中国“处处是家乡……”“胡适、蒋梦麟他们都劝他把这门业余的嗜好改成正行,全国方言的调查、国语的统一,那才是他的任务”。
杨步伟又解释说“他在康奈尔不是还读过一两科语音学吗?这并不算改行啊,这只是回到他的初恋嘛……”她归纳“赵元任找到了他的本行,找到他的本国。”不无傲娇地总结道“因为他找到了我”。
1921年6月1日,31岁的杨步伟和29岁的赵元任组成家庭。他们的婚礼别出心裁,结婚当天,他们带着各自的家当搬到新居,晚上,杨步伟亲自下厨,做了四碗四碟,请了两位客人——赵元任的同学胡适和杨步伟的同学、同行朱徵。饭后,赵元任拿出自己写的婚书,按朋友的建议“找两个证人签字,贴四毛钱的印花税”,婚姻“才算合法”。
随后,两人将婚书和在中央公园定情的合影印成一张结婚通知书,分寄给朋友们。通知书上还特意申明,只欢迎非物质的用笔墨创作的贺礼,一定要送钱的,可直接转给中国科学社。朋友都称他们的婚礼是新式人物的新婚礼,胡适说“这是世界——不但是中国——的一种最简单又最近真理的结婚式”。
杨步伟的婚姻,完全打破了当时家庭本位的婚姻制度,她的退婚、结婚,一直表达的就是婚姻是自己的事,只关乎两个相爱的人,而与彼此的家族无关。
婚后,赵元任在能干妻子的呵护下,专注于自己的学问,成为中国语言学先驱。而他们的婚姻故事,则记在杨步伟的另一本《杂记赵家》中。在他们金婚时,杨步伟写了一首诗:争争吵吵五十年,人人反说好姻缘。元任欠我今生业,颠倒阴阳再团圆。赵元任和诗一首:阴阳颠倒又团圆,犹似当年蜜蜜甜。男女平权新世纪,同皆造福为人间。
读《一个女人的自传》,感觉是在与一个伟大的灵魂对话,更能激发和培养人的内在驱动力,点燃人生梦想,成就更好的自己。
丁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