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读卡夫卡的作品,印象比较深的是《变形记》《审判》《乡村医生》等几个短篇。
谈卡夫卡,我们先从八卦聊起。研究卡夫卡的文章汗牛充栋,其中有一部叫《少女们和卡夫卡》。从少女们这条线索来探究卡夫卡的内心世界和文学创作算是独辟蹊径。卡夫卡和普通老爷们一样,喜欢女人。但他不是喜欢所有的漂亮女人,而是喜欢少女。海子有一首诗的题目叫作《水中的少女》,西川在选这首遗作的时候,说根据他对海子的了解,不应该是这个题目,而应该是《水中的妇女》。海子15岁考上北大,同学都比他大,他喜欢的“四姐妹”也都比他大。小小的天才需要母性的关爱。而卡夫卡不一样,几乎是病态地喜欢少女,他一生与女性的交往,差不多都是到少女就停止了。为什么?少女单纯、美好,充满想象,也是创作灵感的源泉。但是他只愿意少女永远是少女,如果感情和亲密程度超过了少女,就出现了到底是选写作还是选爱情的困惑和难题。这边是爱情,那边是写作。卡夫卡是要两者选其一的,这个过程犹犹豫豫、双方也都是痛苦万分,因为每一次,卡夫卡都是痛苦地选择写作。
卡夫卡和少女通信,要求对方寄来照片,他和少女在街上擦肩而过,然后,好不容易约一次就基本没有下文。那个年代可能不像现在,一个喜欢文学的青年应该是迷人的,所以往往不是少女不愿意,而是卡夫卡有爱情恐惧症,就像小孩子玩炮仗一样又爱又怕。卡夫卡有肺结核,性格孤僻、内向,情感又容易冲动。这性格几乎难以有人接近,尽管如此,他还是不让少女真正地接近他。我们常常讲,不是以结婚为目的恋爱都是耍流氓,但是以写作为目的的恋爱确实又有其真诚圣洁的一面。这很奇怪。以写作为目的的恋爱是不是耍流氓,这且不讨论,但它看起来美看起来虚幻,其实对深陷其中的少女是不公平的,是一种深深的折磨。卡夫卡把自己的不幸和别人的不幸都当作写作的素材了。他通过折磨别人来折磨自己,或者通过折磨别人来减轻对自己的折磨。我们在面对伟大作品时常常失去了逻辑能力和是非标准,认为创造这样伟大作品的过程也是必须的应该的。其实那是错误的。比如聊斋中吃人心的,我们把它叫作妖,而卡夫卡,他实际上也是在通过吞噬少女之心而获得文学的力量。我们对妖憎恶,对文学我们就格外地宽容,说他像生病的河蚌,是在孕育文学王冠上的明珠。
我们来看卡夫卡在与菲利斯断情后写下的《审判》。那里有他们恋情的痕迹。在《审判》的结尾。K被捕了,他站着不动,还想反抗一下。这时一个丁香一样结着幽怨的姑娘从小巷的暗处走出来了。小说中说姑娘是K的邻居,因为在前一晚的梦中K自己的角色就是隔壁老王。当这个少女出现了,K就明白自己的反抗是徒劳的。少女在前面走,捕快押着他在后面跟着走,K不是要追上少女,也不是要多看她一眼。而只是为了记住少女对他的提醒。少女拐过一条侧巷就不见了。然后他就可以听任刽子手的摆布。
K被捕了,要死了,这是他的命运。我们能够反抗命运的审判么。但是在生命的过程中,会遇到“命定”的少女,在命定中你不能反抗生活,也不能走向你的少女。因为少女只是一种启示一种提醒,一种注定的消失。而K选择的只能跟着少女走一段路,就是心甘情愿地选择这样一条遗憾之路,就是毫不反抗地赴死。
墨西哥一个国宝级作家,我忘了他的名字,他是从另一个角度思考《审判》这个短篇的。他认为在卡夫卡的《审判》中,K是有罪的,表面上的受害者也许正是有罪的人。实际上,卡夫卡写出了个人与权力之间的关系。揭示了在真实的权力和关于权力神话之间所存在的不平衡。
对卡夫卡而言,文学是与幽灵交流的事业,而权力的意志是要他死还是要他活呢?K经历了那么多引诱、希望、突围的出口和矛盾的漩涡。小说中K最后死了,留下的却是对生的思索。
有两种力在撕扯着他,尘世的享乐和纯粹之境,他站在两者之间,严厉的理性将他往死路上逼,而他在坠入深渊的过程中在想象中临近那种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