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海致力于生态诗创作,梳理其诗歌创作的脉络,可以发现其创作的传承与超越。《华海生态诗抄》《静福山》《华海微诗选》《红胸鸟》等散文诗集,以及《当代生态诗歌》《生态诗境》两部生态诗歌评论集构成了一幅当代生态诗歌创作的蓝图。细细品读其诗作,会发现岭南的景色与人文情怀交相呼应,华海的地方生态体验不断在诗作中呈现。在新诗集《蓝之岛》中,华海从已有的创作理念出发进一步与现代空间融合,不仅从古典性质的意象出发,更融合了指向未来与智能的空间场域,通过语词建构出了一座生态之岛。
以体验性为生态诗歌创作的基调,承续人与自然的交流感是华海诗歌的一大特色。华海以写山而闻名,以一首《喊山》叫醒了山的灵魂,在他的笔下,山不再是静物,而是可以与人对话的生命。人与景之间的交相感应也在新诗集《蓝之岛》得到了深刻的体现,例如“你想象与一棵树的灵魂/在途中相遇,并交换彼此的想法”(《树说系列》),在这里不仅体现着人与自然融为一体的理念,更传递出人对自然敬畏的信号。“你可以向铁树学点耐心,向松树/请教坚韧,还要向水杉看齐”,可以看出在描绘自然风物时,诗人是深入到自然中的,即接纳并体会自然现场具有的内在力量。如人文专家龙其林所说,“在对自然魅力的重新认知中传达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回归自然的审美、文化冲动。”华海沉入自然的生命体验中,这正是他的生命共同体理念,即“进入并体验生命共同体中彼此联系、循环不止、生生不息的存在状态”,通过沉入自然召唤敬畏之心。
寻找古典与智能空间之间的桥梁是《蓝之岛》做出新的尝试和超越。生态诗歌的批判性是其主题意蕴的重要组成部分,随着工业化的不断推进,科技至上观、人类中心主义等思想控制、影响了人类的社会行为。天空中的废气和烟尘、大地上的汽车卷着扬沙飞奔、头脑中膨胀的物质欲望,从生态整体主义的立场看,生态诗歌企图通过揭示这种生态环境中“丑”的一面,批判反思社会活动对生物圈以及人类的影响。但在《蓝之岛》中诗人并没有站在单一的批判角度看待现代空间,而是将宇宙空间以及人工智能空间纳入写作系统,力求在古典与智能空间之间寻找一个弥合点。
一方面,诗人通过古典意象与现代意象的并置表现对人工智能时代生态问题的新思考。“地铁站台上我被时尚的风裹挟”“在虚拟空间里奔跑”等诗句在批判人类欲望的同时并未排斥现代空间的先进性与技术性,而是企图在四维空间的网络中寻找心灵的方向与归属。《还乡系列》中“书法的启蒙和传承/由一支毛笔如何传递到鼠标”思考了在人工智能背景下传统文化如何传承发展,不只是自然生态面对考验,在快时代,浮躁思想也在冲击着精神生态的健康发展。《戚·戚城》也从古典意象入手,表现了互联网时代对人自身存在的消解。“我又是谁?在互联网的空间和速度中/千秋往事只是百度的一个词条”,而解决精神虚无感的途径就是重回故土,在地方性中确认自己的存在。
另一方面,诗人在诗集中建构了宇宙生态思想,将视角从自然的山川湖海向上推进,把对生态问题的思考拓展到了太空,创作了一系列以星球为题材的科幻生态诗。宇宙生态既是诗歌创作的背景,也是诗人突破时空限制,通过语言虚构出来的人类处所,连接了过去、现在与未来。在《无名岛》中“今晚,我们在一座岛上/岛在网上,这个热闹的时代/人们用鼠标说话/懒于谈论遥远的天边”,表现了现代人的生存背景,在这样被人工智能裹挟的时代中,诗人发问是否还有人构想迁徙到另一个星球。由此,宇宙生态思想指向了对未来的虚构与幻想,也延伸了过去与记忆,还以具有科幻色彩的表达方式,寻求地球家园外的生存空间,书写了对生态危机的隐忧和对未来生态灾难的预警。
深刻的生态预警意识与未来意识体现在气候书写中。生态诗歌常常关注工业文明下气候的变化与异常,气候不仅对人的身体,还对人的思维、情感产生着深刻的影响。诗人敏感地体验着异常现象如酸雨、雾霾等和全球变暖带来的影响,通过气候书写表达对工业飞速发展负面影响的不安与愤懑,以此警醒人们生态环境所承受的生命之重。诗人在《蓝之岛》中多次体现了对气候变暖的隐忧,“冰在融化,岛在漂移/船夫,他听到的是海鸟的惊叫/面对真实伴随的恐惧气息”,这种隐忧承载了诗人的生态责任感,揭露了工业文明的负面影响,表达了诗歌强烈的批判性。
《蓝之岛》中的生态预警融入了大量传统节气元素,既展现了古典元素的意蕴,又指向了未来。《二十四节气系列》以中国传统的历法节律变化为序,呈现了不同节气的特色,将对气候变暖的书写融入了节气景观中。例如惊蛰日的“那只小虫儿呼之欲出/它疑惑:是谁把季节的钟拨乱?”借虫儿的视角表现了气候失序的现状,华海在此剥离了人类中心主义,借气候书写批判了欲望至上的现状。“有人抱怨气候失序/我们被包裹在一个谜语里/也许你不知道,自己便是/猜不透的谜底”,“煽动欲望的气息,池水隐隐不安”等都暗含了对科技至上观的批判。
通过语言建构澄明之境更是这座生态之岛对自然之路的复归。澄明乃是一切“在场者”和“不在场者”的敞开之境,在其中万事万物被彻底地贯通、包容,人诗意地栖居于大地上是对澄明之境的持守。诗人善于借助塑造栖居类空间意象抵达澄明之境,海德格尔认为人应该回到自己的本质中,寻求自由澄明之境,这就需要人类借助艺术,“诗意的东西贯通每一种对进入美之中的本质现身的解蔽”。从心理空间的角度看,诗人建构的栖居之地如同一个家宅,是诗人精神深处建构出来的世界一角,在《蓝之岛》中华海借助语言形式构建了一个生态之岛,由此实现了在日常生活中的重新安居。
无论是几年前《笔架山》《静福山》系列,还是今天的《蓝之岛》,华海始终如一地秉持着生态责任感,探求未来的生命方式和行为,直面生态危机,但也不断寻找实现诗意地栖居的途径,正如他的诗中所说:“你并非出世之人,在风声雨声里,更关心一座岛和一个人”,从一座山到一座岛,都是一个人灵魂的栖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