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晨光中打量》是黄土路出版的第六本书,也是他继《慢了零点一秒的春天》《黄土路诗选》后的第三本诗集。这本诗集里的诗歌和文字依然保持着黄土路一贯的纯粹与真诚,以及他独特的奇异想象力。
诗集共分为六个小辑。第一小辑里,诗人着重抒写故乡的人与事物。故乡是黄土路诗歌写作的底色,远离的故乡和远去的亲人始终是他无法割舍的记忆,他简约又精当地用文字将故乡繁琐的生活和复杂的事物清晰的勾勒描绘出来。诗歌情感真挚、细腻,比如《窗花》《母亲》《再致母亲》这几首对母亲的怀念之诗,写得饱满而丰富,文字扣人心弦,引人入胜。诗人用诗歌来弥补他童年和少年时代无法弥补的缺憾,他用文字安抚自己内心的隐痛。读《我梦到故乡有一道缝隙》时,我内心仿佛被撕开一条隐秘的裂缝,有疼痛传来,诗是这样写的:“从湖边那个长着荒草的渡口开始/……直到村旁的那个水池/仿佛从前的一切都从这道细细的缝隙溜走了/每次回家我总是要跳一跳/跨过它,我才能回到从前的老屋。”在诗集的后记里他写道:“人们说起诗歌,都说它是有光的。又说那光藏在万事万物里,……于是就有了光,于是万物开始生长。”所以我认为在《我梦到故乡有一道缝隙》里的那道缝隙,它不是裂缝伤口,那是一条通道,是光照进来的地方,光从那里进来,照耀着故乡与亲人,照着万物日日蓬勃生长。
诗集的第二小辑,写诗人的经历与经历后的醒悟和感悟,比如《提醒自己向一棵树学习》写的就是醒悟。《难过的诗篇》里有满满的难过,却也是一种看透后的明白,一种清晰的醒悟。“来的时候没带来什么/走的时候也就像一阵风消失/爱过,也许到后来/就什么都不爱了。”日复一日的生活磨砺塑造着黄土路,他长成了一个表面平和的人,但在他内心里,却依然隐藏着一些尖锐或者硬冷的东西,他只好让诗歌变成一只温柔手,安抚自己的不安,让自己慢慢变得真正的温和,变得像一张白纸。
第三辑里的诗歌都很简洁,比如《梦》,只有短短的三行:“我梦见那个长得像鹰的孩子/我一梦见他/他就飞走了。”这并不是诗人经过多年的写作后的词穷,而是诗人用了另一种简单却更成熟的手法,将事情隐忍的表达出来。曾听黄土路说过,好的诗歌不需要过多堆砌大词和形容词。所以这一辑的诗歌,诗人没有运用繁杂的技巧,诗句完全去除修饰,并隐去了情绪,只是客观地叙述,语言变得简单明了。但只要你用心去品读几遍,就能读出诗人含蓄的、隐忍的情绪来,你会在简短的字里行间,看到真挚而丰富的情感和真诚的品质。在这一辑里,诗人沉默而简单,就像《石头》里写的那样:“我只会说嗯 / 我只会说这里 / 我只会说热或者好冷……”但简洁的诗歌却说出了他的全部。好的诗歌就应该是用最简单的字句描述出最复杂的情绪,表达出丰富的内容。
“生命不止,生活要继续,我们便只能不停地继续向前奔跑,像一朵朵白云,或携一朵朵白云,去看爱的人,去看万事发生,看万物生长。”这是读完诗集第四小辑《一朵朵白云跑过天空,一直跑到渤海边》后,我的个人感受。这一辑的诗歌,黄土路将他去过的乡村、街镇、海岛、草原等地的见闻和感受用诗歌以多种写法表现出来,让读者在他简要却温暖的书写中,欣赏到眼睛看不到的更深层的景观。在生活中,我们去了哪里,碰见了什么事,遇见了谁,这些都是很平常的事,过了也就忘了,可诗人却从日常中发现诗意,将普通不过的事情变成诗歌,将日常写出诗意,并且写得轻重有度,起止得当,自然而不显繁琐。
“那年我驱车经午门向南,再向东,至玄巷……此后经年/我们的分离长成了两棵树,一棵位离,一棵于坎,似乎再也不能相聚/壬辰年我从玄巷向西,经门向北,至我们分开的地点/我看见我们的分离已在时间里长成拥抱……”这首《离年》是诗集第五辑中的一首诗,并不长的诗中充溢着浓浓的离愁。而《好想在人群里抱住一棵树》是这样写的:“每次路过/好想抱住你 / 好想体会一种在人群中 /抱住一棵树的感觉 / 要等到战争爆发吗?/ 要等到风暴来临吗?/ 要借助灾难的力量 / 我才会有一种在命运中抱住你的感觉吗?”这首诗也涌动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读罢第五辑的诗,不禁感慨:“这世间熙攘纷繁,身边人来人往,仿佛人人是我,又无一人是我,仿佛人人是你,却又无一人是你,突然间也好想在人群中抱住一棵树,抱住一棵沉默的树,一棵不会奔跑不会离开的树(或者随时会离开的树),就像抱住了变幻莫测的明天或捉摸不定的命运。”这一辑的诗歌,诗人的抒写很感性,感性得不再像现实中沉稳的他,这是诗人理性与感性的冲突与纠结,而这种冲突与纠结正证明了他的诗歌描写手法的丰富和多变,证明了诗人一直在不断的成长和进步,也显露出他的博学与多才。
在《虚无故事集》这一小辑里,黄土路写了《虚无的酒馆》《虚无的旅馆》《虚无的诗人》《虚无的爱情》《虚无的百科全书》《虚无的等待》等多首虚无之诗。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表达喝过的酒,看过的书,说过的话,写过的诗,爱过的人,醉过的酒馆和停留过的旅馆,以及心情、伤口、等待、结局等等种种都是虚无的,都是空的,但实际上又不是真正的虚无和空。曾有人说:“诗歌之至境,有许多种看法,有人认为哲学是诗的最高境界,但由于哲学似乎太玄乎,太抽象,太大象无形,又有说教的嫌疑,因此,又有人认为是自然与禅意,乃是诗的最高境界之一。”我觉得黄土路的诗歌至此,已有了禅意。
《在晨光中打量》这本诗集体现出黄土路创作经历的风格,从他一开始“感性”的表达方式,转变到后来的简练和不动声色的描写。在这过程中,他将诗歌写作减去了很多复杂却没必要的东西,让语言变得更加凝练,表达方式变得更加准确。很多人在经历过繁复的得失与悲欢后,会变得世故和圆滑。但若你读过黄土路的书就会发现,他没有时过境迁而改变,在经历过无常的沉浮与离聚后,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单纯,内心依然保持着纯洁与真诚。只是他的诗歌主题变得更加广泛,想象力更丰富,个性更突出,语言更简练和成熟了。
黄土路的写作像是在寻找,在挖掘。在黑暗里寻找光,在绝境里挖掘路。当一首诗写成,就仿佛在黑暗中挖掘出了一个出口,渴望的光,耀眼的光,便从那里照了进来。